阴风四起，吹得屋内药草四处飘扬，淡淡的苦气与草木香争先恐后涌入鼻腔。

楚青霭反应极快，大力推开尚呆立在原地的暮云闲，自己则在一片风萧中果断后撤，精准躲过自头顶而来的致命一击，剑尖点地，借力又后退两大步，提起重剑对着正前方横劈出去，沉声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一道更凛冽的风声向他席卷而去。

“铮！”

只这一招，楚青霭手中重剑便被无形的风斩断作了两截，不等他站稳，又一阵风鬼魅般自他身后涌现，楚青霭就地翻滚一周躲开，矫健起身，以半截残剑斜挥而出，终于将那抹无形的风暂时击退。

暮云闲松了口气，刚欲起身，一条长鞭却如毒蛇般无声卷住了他的腰，提着他向屋外飞去。

比长鞭更快的，是楚青霭掷出的残剑。

暮云闲再度重重跌落在地，五脏六腑撞得全移了位置，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楚青霭却看也不看他，只捡起断剑，目光明灭不定。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片刻后，一道十分奇特的嗓音响起，似男似女，似老似少，让人听不出主人真正的身份，颇为欣赏道，“不仅修为了得，还能这么快便看穿我的调虎离山之计，不愧是掌门弟子。”

楚青霭终于意外地望向暮云闲，却见他虽已咳得面色惨白，却还是挣扎着开口，大言不惭道，“不用谢，只要能帮到仙君，哪怕一点，我都很开心。”

系统立刻肯定，【渐入佳境，加油。】

暮云闲满意地看着他笑。

“……”楚青霭动了动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转而望向那道嗓音所处的虚空，皱眉道，“滚出来说话。”

“呵”，那声音冷声道，“奉劝你注意态度，老实交出苍木鼎，勿要逼我用尽手段，自己到时追悔莫及。”

楚青霭道，“苍木鼎，不是已经被你毁掉了吗？”

那声音却道，“如此境况还不肯说实话，嘴真硬呐。就是不知……”

话说一半，空气毫无征兆地颤动，一只巨大的鬼爪从天而降，直冲竹屋一角袭去！

与之相伴的，是那道声音阴森的威胁，“……你师父的命，有没有你们的嘴硬！”

【支线任务触发！】暮云闲本置身事外看着，却不料，尖利的系统音突然想起，惊得他一个激灵，急促道，【请玩家为任务目标的师父阻挡攻击！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人物好感度将不可逆下降！】

类似这样的情况曾有过许多，一旦放弃，后续需要多做数十倍的工作才能弥补，放弃是十分不划算的选择。因此，暮云闲根本无需纠结，立刻便连滚带爬去挡那道要命的鬼爪。

鬼爪又尖又长的指甲划过胸膛，本就椎肤剥髓般疼痛，再加上人被其带来的强劲力道高高掀飞又重重砸落，暮云闲疼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几近晕厥。

可不等他闭眼昏过去，一声撕心裂肺的“师父”已将他生生拽了回来。

不会……失败了吧？

暮云闲一时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心惊胆战地伸长了脖子查看事态。

没有灵力，速度到底还是慢了些，有一指逃过他的阻拦，将那位师父前胸划出了道长长的伤口，黑色的血正汩汩从中流出。但万幸，他虽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胸膛却还是有微弱起伏的。

可糟糕的是，这一挡，来犯之人的目标，顿时便从师徒二人转移至他身上了。

空气波动，黑雾渐起，片刻后化为人形，一步步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

暮云闲缓缓抬头，见来人周身都被黑色的衣物裹住，头戴斗笠，面覆黑布，其后真容不能窥见半分，一声冷笑后，来人化手为爪，锋利的鬼爪再度向他胸前插下！

虽不能伤到他分毫，却还是不免又一阵锥心的疼痛。

“你……”一击得中，他却毫发无损，如此诡异的事情，自然让来人如临大敌，震惊道，“你是谁？！”

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暮云闲半坐起身子，抬手揉着隐隐作痛的胸膛，笑容浅浅，语气缠绵，“我啊？我是楚仙君未来的道侣。所以呢，无论是谁妄图伤害他或他的门派，我都会和他拼命的。”

来人微微弯了弯腰，应该是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暮云闲深知他定然是什么也瞧不出来的，干脆配合地将头仰得更高，任凭观察。

对方沉默许久，而后竟不再出手，甚至都不再与他们纠缠，幻为道黑烟，干脆利落地随风离去了。

应是被他成功吓退了吧。

可系统却后悔没有反应。

“喂！”暮云闲疑惑，“支线任务呢？”

系统道，【支线任务尚未完成。】

尚未完成？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即便提问系统也不会回答，暮云闲不多费口舌，只耐心观察等待。

威胁退去，楚青霭跌跌撞撞跪至已然昏迷的师父身旁，面色虽急，动作却有条不紊，行云流水地为他止血上药。

应是察觉到了屋内不正常的安静，一众弟子提剑闯入，本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却见浑身血迹的师父和一言不发的大师兄，顿时完全失了阵脚，一窝蜂地全涌上去，惊惧道，“师、师父！大师兄，师父怎么了！”

楚青霭并不回答问题，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低声道，“青石，你的医术比我好，再过来瞧瞧这伤口。”

“是，大师兄”，一名弟子立刻照他吩咐检查，眉头越蹙越紧，良久，颤声道，“大、大师兄，是鬼气，是……是千年鬼气！”

楚青霭眸色无声黯淡。

身边，弟子们的问题却此起彼伏冒了出来。

“千年鬼气？又能驱策群鬼？难道是……于强烈恨意中滋生的怨鬼？！”

“怨鬼？！怨鬼怨气入体，饶是师父体内有灵力作抵，也最多只能撑上一月了吧？！”

“苍木丹……苍木丹这样的仙丹，定然能涤清！”

“可苍木丹……苍木丹失窃了啊！”

“苍木鼎！还有苍木鼎，再过三日，不就是苍木鼎百年吐丹之际吗！”

“对对对，苍木鼎！”

“苍木鼎呢？！大师兄，苍木鼎……为何没了？！”

嘈杂又纷乱。

面对这一连串环环相扣却又无法解决的问题，即便不是孟章剑派弟子，暮云闲都觉得有些窒息，更不用提被这一群人围着的楚青霭了。

还是出去透透气的好，暮云闲安静起身，缓步轻走。

“请留步”，楚青霭后背如同长了眼睛，立刻阻止，“抱歉，但你目前，暂时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暮云闲极快地翻了个白眼，再转过身去时，已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如泣如诉道，“仙君难道是在怀疑我吗？”

楚青霭点头，大大方方道，“我派久居深山，又有一位神君留下的屏障保护，数百年都未有不速之客造访。却唯独今夜，结界被破，仙丹被窃，便连苍木鼎都无端被毁，而你，不仅正巧出现在此时，且还是在结界碎裂之处。因此，除非说明来意及身份，否则，我无法完全抹除对你的怀疑。”

他究竟为什么会在如此特殊的时间，出现在如此特殊的地点，其中原因自不能说、也说不明白，暮云闲想了想，幽幽道，“可我救了你的师父呀，仙君。为了你的同门，我可以连性命都不要，难道这还不够表明我对你的拳拳真心吗？”

语气诚恳，千回百转，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洗清嫌疑，而是尽快做完任务。

可在场的其他人哪只他的心思，面色一时之间都十分不对劲起来。

首当其冲自然是那一众弟子，山中清修，又是名门正派，哪里听得过这样浪荡的话？更何况，这话还是向自己那一贯趁着冷静、不怒自威的大师兄说的？

众弟子甚至不敢正眼去瞧楚青霭，只能地下头去，面面相觑。

许是之前已听过多句，当事人自己倒是比他们淡然许多，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道，“阁下又怎能证明，这不是一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呢？”

“自不可能是”，暮云闲淡然道，“让那怨鬼拿走仙丹，毁了神鼎，只留我自己嫌疑重重地待在这里，能有什么好出路？这合作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楚青霭瞥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已有性格急躁的弟子抢着回怼道，“或是留在门中探查信息，或是还想要寻找机会再盗他物，能与怨鬼同流合污者，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暮云闲理都懒得理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楚青霭看，见他戒备的目光也同样落在自己身上，便知他也在同样观察着自己，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神神秘秘地笑了一声，再接再厉道，“除非……我的目标，是留在仙君身边，只要能留在仙君身边，我就能有活下去的动力，无论需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暮云闲清清楚楚地看到，楚青霭身后，那个方才与他对峙的弟子，满目怒火的直视刹那变成了无所适从的乱瞟。

更有些脸皮薄的女弟子，便连耳根都泛起了隐隐的红。

楚青霭仍旧面无尴尬，只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虽踉跄，却极具压迫地走到他身边，淡淡笑了一声，从善如流道，“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就有活下去的动力？”

暮云闲嘻嘻一笑，点头道，“自然。”

楚青霭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蓦地扣住他的后颈，强压着他几乎撞进自己怀里，微微低头，唇凑近他耳边，炙热的呼吸落在他颈侧，是一个十分亲密、甚至耳鬓厮磨的姿势。

暮云闲侧目，只见他的表情已骤然冷冽，克制又狠戾道，“今夜我派兵荒马乱，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再与你玩笑，念在你的的确确救了师父一命，我一再给你机会，既然你不肯珍惜，那便抱歉了。”

暮云闲无惧无畏地继续看着他笑。

楚青霭放开了他，转过身去，冷冷道，“青竹青叶，带这位公子去后山长住吧，好生对待，千万别怠慢了人家。”

暮云闲预知到了什么，不确定道，“那……仙君会来看我吗？”

楚青霭回他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摇头道，“如你所见，接下来我会很忙，所以，自然不会。”

暮云闲终于收起自进入这个副本以来，便一直玩世不恭的笑容，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这个攻略对象。

——即便诸事缠身，还被自己换着花样地耍了这么久，那人的双眸之中，却既无失去理智的愤怒，亦无不知所措的茫然，依旧冷静而锐利。

更重要的是，在他发现楚青霭不能轻易杀了自己、而是要留着自己追查今夜之事的同时，楚青霭也同样敏锐发现了他看似玩笑行为的背后、不得不接近自己的无奈。

所以，他不对自己用刑，甚至不在任何地方为难，只让自己见不到他，便足以构成威胁。

双方深深藏起的软肋，竟都轻而易举被对方看穿，并且，都极为快速地想出了反制的措施。

倒真是棋逢对手，难分胜负。

再斗下去，楚青霭的师父能不能活且先不论，自己的支线任务定然会失败，再加上不能见他，要不了多久，主线任务也会宣告失败，前面的一切辛苦，可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暮云闲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赶在被两名弟子彻底抬出屋子前大声喊道，“仙君，我为何在此，的确是有说不得的苦衷。不过，为表善意，您的师父，我可以帮忙救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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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棋逢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