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闲思索之际,孟真已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陷入昏迷,再没了意识。
“师父!”楚青霭一个箭步冲过去,手忙脚乱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鲜血,颤声道,“师父,您不要有事!是青霭的错,青霭没有守护好孟章剑派,更没能保护好您,该死的是我,是我!”
暮云闲撇了撇嘴——若副本世界当真重叠的话,那这个剑派还真是运气不佳。
只因苍木鼎,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神物。此鼎无足自立、无索自悬、无火自燃、无材自出,每百年孕育丹药一枚,只要有一口气在,那丹药便能让人重焕活力,是名副其实的救命仙丹。
但凡鼎和药能有一个在手,都可轻易救回重伤的掌门,奈何一夜之间二者非失即毁,还真是倒霉透顶。
不过,他越是倒霉,自己的机会,便越多……
暮云闲抬手抓住楚青霭的胳膊,感受着它无法控制的颤抖,尽力压住疯狂翘起的唇角,尽量淡定道,“你的师父,我有办法救。”
楚青霭看他,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稠,直截了当道,“我的代价是?”
“哦?”暮云闲歪头道,“仙君怎知一定要付出什么代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楚青霭开口,稀松平常,“说吧,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交换。”
暮云闲心中一涩,不由摇头道,“若这世界真如你所说那般简单便好了,卖二斤真心,换三钱魂魄,岂不便宜?”
楚青霭不知他在感慨自己无论如何都换不得回到现实的处境,只以为他在交涉筹码,坚定道,“只要能救师父的命,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什么都可换?”暮云闲无奈笑了,半真半假道,“那……我若是想要仙君一颗真心呢?”
楚青霭不假思索,“救回师父,我剖给你。”
暮云闲哑然失笑——这人和自己,还真有些异曲同工的味道。
暮云闲于是竖起一只手指,狡黠道,“楚仙君,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我若能助你救回师父,你将心交给我。"
楚青霭目光如炬,提剑指他,“若输了呢?”
暮云闲抬手抚摸剑锋,耸肩道,“把我押进水牢,日日来见我,听我说话。顺便,请我吃酒。”
“成交”,楚青霭立刻收剑,“若你当真能修好苍木鼎救回师父,无论是我的心还是我的命,双手奉上。”
得了承诺,暮云闲大喜,忙从袖口中掏出那只新得的蜘蛛,发号施令道,“快,修好这鼎!”
千丝蛛睡得正酣,猛然被他晃醒,慢吞吞爬至那堆破铜烂铁上,短暂蓄力后,吐出了道碧绿色的蛛丝,蛛丝一附着于鼎身碎片即飞速生长,抽出生机盎然的嫩绿叶片,眨眼之间,已变作了小拇指般粗细的藤蔓。
藤蔓绿光莹莹,瞧上去分明是生机盎然的景象,千丝却愣了一愣,爬回他手心,摇头示意无法修复。
“修不了?”暮云闲愣住了,低头思索一番,试探道,“莫非……它并非灵物?”
千丝点头。
暮云闲转头,楚青霭面上果然又逸出丝丝戾气。
“冷静,冷静!”暮云闲也不知到底是鼎的问题还是蜘蛛的问题,忙道,“我真没有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想想……对了!剑!你的断剑一定可以修好!千丝,快,干活了!”
那蜘蛛却不动了,趴在他手心一副无精打采的死鬼样,抬起只前爪示意自己只干一次。
……?
老子都不敢罢工,你倒先摆上烂了?
暮云闲一个头两个大,耐着性子道,“大哥,就一柄剑而已,应该很好修的。”
楚青霭看着如此不靠谱的一人一蛛,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才会将希望寄托到这样一个人身上。
暮云闲对他的怀疑丝毫未觉,只一心一意与那蜘蛛交涉。眼见磨破了嘴皮它也仍是举着一只前爪,本已打算放弃,却突然灵光一现,不确定道,“你要我给你找个老婆,才肯干活?”
千丝疯狂点头。
“……”楚青霭忍无可忍地握紧了拳头。
“行行行,好好好”,不过一夜,接二连三的奇怪状况已经彻底将暮云闲气笑了,闻言,立刻满嘴答应,“给你找,找一百个!赶快干活去吧!”
——反正蜘蛛这东西,满世界都是!
千丝立刻荡去了断剑之上。
蛛丝依旧生长为藤蔓,但这一次,藤蔓并没有持续很久,片刻后即转为枯黄的齑粉散去,露出一柄完好无损的剑来。
楚青霭骤然见了鬼一般惊讶,拿起剑反复确认,惊愕失色道,“这、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千丝蛛吧?!”
“嗯?你懂行?”暮云闲先意外,又很快拍手道,“既然懂行,那就好办了。它的蛛丝修不好那口破鼎,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楚青霭望向他,万念俱灰道,“这个鼎,是假的?”
“大概率是”,暮云闲伸手接千丝蛛,“既然千丝没问题,那就是鼎有问题了。”
楚青霭身型高大,身负那样一柄重剑尚且健步如飞,可眼下不过几句话,却令他如同被泰山压顶般打了个趔趄,靠着手中的剑咬牙支撑,才不至于跪倒在地。
暮云闲简直控制不住想要欢呼雀跃了。
楚青霭的柳暗,却是他的花明!
——他正发愁如何在系统监控下偏离任务路线,转去寻那位故人,现成的机会就送到了面前!
如今,正好以去寻仙君救孟真为借口,骗楚青霭随自己同行。这样,就可完全迷惑系统,让它以为自己是在为了攻略任务而千里奔波!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暮云闲欢天喜地,楚青霭的心情却跌至谷底,小心翼翼抱起孟真,阴沉道,“我送师父回房。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暮云闲忙着进一步细化弑统大计,待在哪里都一样,闻言,欣然跟随。
屋外,幢幢鬼影尽然散去,弟子们仍整整齐齐等着,暮云闲目光扫过,这才发现,孟章剑派与此前所有副本中见到的仙门道家都十分不同。
所谓的本草堂应就是主殿,却实在看不出任何“殿”的样子——仅矮矮一层,造型质朴,既不见琉璃金玉,又不见飞翘檐角,只以竹木筑成主体,辅以绿藤干草填充,静静伫立于山顶,清冷月光下,尽显素然。
堂前空地亦未有任何图腾或雕刻,只铺满了晾晒的草药,微风一起,便有药香混着竹香袭来,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门中弟子衣着亦未像其他门派一般统一,不过无论男女,多以素色为主,似也无甚礼节,举手投足间颇为随性。
楚青霭收起所有忐忑与悲伤,稳重又威严道,“入侵之人已退散,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不必晨练,师父亦不用担心,略有小伤,卧床静养几日即可恢复。”
众弟子似乎对他这个大师兄极为信服,听他如此说,纷纷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离去。
山风清清,月色朦胧,二人于摇曳竹影中穿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一处药香浓郁的院落前,想来,便是掌门居处了。
小院只以简单的竹篱笆作掩,篱笆后,是一条狭窄弯曲的小路,路两边皆开辟为苗圃,种满了各色药草,郁郁葱葱。小路尽头则是一间竹屋,同百草堂一脉相承,质朴简单,半点瞧不出掌门之所该有的恢弘。
楚青霭侧肩推开房门,将师父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又盖好被子,这才阴郁道,“你赌输了。”
暮云闲直视他悲伤与怨恨交织的目光,摇头道,“不,仙君,我尚还有其它筹码。”
楚青霭一怔。
暮云闲开门见山道,“我有方法救你师父,但此法凶险,需得仙君陪我同行,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楚青霭眸光明灭,戒备道,“我派遭遇重创,守护结界被毁、掌门重伤,如此关键节点,却要我放弃镇守随你离开。阁下确认,这当真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吗?”
嗯……情况有些棘手。
不过,倒也确实不能怪楚青霭——一夜之间接连遭遇如此多打击,草木皆兵、事事防备,也是应该的。
看来,得自己为自己争一点信任值了。
暮云闲思忖片刻,直奔主题道,“最令你无法对我放下怀疑的,就是那怨鬼没有杀我,对吗?”
察觉到他气场骤变,认真不少,楚青霭亦不多废话,点头承认。
“我并非与他狼狈为奸”,暮云闲道,“它不是在与我演戏,而是真的杀不了我,原因就在我这件衣服身上。”
“衣服?”楚青霭不解。
“是的,衣服”,暮云闲将家底全抖出3去,“你延出灵气,试试就知道。“
一丝灵气从指尖逸出,挨到衣角得瞬间便被化解,宛如泥牛入海,彻底消散。
暮云闲适时解释,“我这件衣服能挡下世间一切灵气,不过,却也只限于灵气。若是刀剑,哪怕是寻常人家再普通不过的菜刀,也照样能将我划伤。这也是为何我毫无灵力,却挨得住你的剑气,更承得下那神秘人鬼刃的原因。”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物?
楚青霭将信将疑。
暮云闲褪下上衣,更进一步解释,“你瞧,今夜种种攻击,无有伤痕,只有淤青。”
楚青霭目光一紧。
——此人堪堪露出的上半段身体白皙而瘦弱,前胸后背的确没有任何伤口,只有一块快青紫的斑驳,甚至,后背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脚掌印。
是他初见时所踩。
修仙之人,少不了日复一日的艰苦历练,绝不可能他会是这副细皮嫩肉的孱弱身板,这样的身体,似乎只有文弱的世家少爷,才会拥有……
见他神色松动,暮云闲趁热打铁,“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暮云闲。今夜出现在贵派,理由我已数次告知,无论你信或不信,都无所谓。”
“但你的师父如今全无别的方法搭救,躺着也是等死,我行踪虽可疑,却总归是既为你师父挡下了致命一击,又为你修好了佩剑的。看在这两件事的份上,仙君不妨大胆一搏,为自己的师父争一线生机?”
“而至于那怨鬼……”暮云闲斟酌道,“它的目的应当就是苍木鼎,既然留在此处的鼎已是赝品,许是它换走了真的。即便不是,它既已不知什么理由自愿撤去,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他说的的确在理,因此,楚青霭并未纠结太久,目光从他满是淤青的身体上移开,后退一步,拱拳道,“好,如此,我便再信暮公子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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