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霭不提还罢，一提，暮云闲顿时觉得自己又饿又累，当真是十分需要休息了。

反正不会太快出发，他一时半会也不知到底哪种选择会更好，先行吃饱喝足睡个好觉，明日再思索后续行动，也不算迟。

“好啊”，暮云闲于是欣然应允，笑意盈盈道，“仙君有心了，我真是好生感动，多谢。”

楚青霭置若罔闻，抬脚走人。

暮云闲自不在意他的态度，立刻跟上。

孟章剑派与他见过的其他所有门派都极为不同，既不见琉璃金玉，又不见飞翘檐角，山巅之上除了那一间玄草堂外，其余，便都是随风摇曳的竹林了。

威胁暂去，山中清风阵阵，鸟语蝉鸣，二人心中各有思虑，故而并未多言，唯有踩过竹叶的沙沙脚步。

约一炷香的功夫，楚青霭停在了半山腰一处偏僻的小屋前，回头道，“我派隐居山中，经年无有外客。这间屋子是我平日里闭关所用，就委屈阁下暂作休憩吧。”

“不委屈，不委屈”，暮云闲宾至如归，熟稔推开屋门进入。

是间不大的屋子，内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套茶具外，其他全是堆叠如山的心法剑谱。

暮云闲环视一圈，笑嘻嘻道，“仙君闭关，怎的不去山洞？如此吃不得苦，可修不来大道啊。”

楚青霭冷冷道，“阁下若是更喜欢山洞，后山也有。”

“那怎好意思？”暮云闲厚颜无耻，见缝插针道，“仙君对我有如此心意，我已十分感动，当真不必再另添麻烦。”

“……”楚青霭腮帮子动了一动，显是被气得在咬后槽牙。

暮云闲视而不见，笑容灿烂道，“夜深露重，仙君若累了，也可与我一同在此处歇息。”

自是为了赶人。

可说来奇怪，身为隐居深山的清修之人，楚青霭面色仍未显露出任何不适，甚至双臂抱胸，似笑非笑地直勾勾与他对视，倒叫暮云闲自己无所适从，率先移开了目光。

正琢磨能再说些什么找回场子，门外已有人轻声道，“大师兄，饭菜皆已备好。”

楚青霭应声出门，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只不大不小的托盘。

暮云闲定睛望去，只见其上是一碗清粥和一笼尚冒着热气的包子，热气腾腾，卖相优良，更有竹香若隐若现，只闻着便知味道鲜美。

上一个副本是末世，上上一个是克系，上上上一个是赛博朋克，反正，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适宜人类生存的副本了。

他已经忘记上一次吃到这么标准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

暮云闲双眼不受控制地跟着它们移动。

楚青霭将它们放至桌上，伸手示意，“清粥淡饭，还望阁下莫要嫌弃。”

暮云闲立刻捏了只包子向嘴里塞。

馅料颇有巧思，笋干辅以鲜肉，清爽脆嫩，再配上一大口清粥，不仅空空如也的胃得到满足，更连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舒适的暖意。

“仙君真是谦虚”，暮云闲连连赞叹，“如此美味，鲜甜可口，实乃难寻佳肴。”

楚青霭道，“既喜欢，那我便放心了，后续数日，公子可以细细品鉴。”

暮云闲一愣，意外道，“仙君的意思是……你要自己前往？”

楚青霭颔首。

“可……”暮云闲皱眉，“我们不是已说好了吗？我助你救回师父，你让我继续做完我该做的事。”

“你不去，对我的帮助会更大”，楚青霭眸底似幽深潭水，“鼎内铭文，本就不知到底是谁所留，万一真是你布下的陷阱，与你同去，我只怕会陷入瓮中捉鳖的死局。所以，你还是留在山中吧，我若能平安归来，你便也能重得自由。”

“……”暮云闲无语道，“若当真是我，你那些师弟师妹们，可留不住我。”

“自不会让他们留你”，楚青霭微笑，“神君布下的结界，我会将其与自身心脉相连，你若再故技重施破坏它，我的性命也会随之流失。就如同我无法直接杀了你一样，我坚信，阁下接近我的目的，一定也不会是直接杀了我。”

如此谨慎、如此敏锐、又如此难搞的人，暮云闲又头疼了起来。

——由他自己去，是完全不可能的，远离攻略目标，系统一定会立刻判他任务失败，之前花费的功夫全部白费；可想要说服他同意自己一起去，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见他不说话，楚青霭于是道，“既然阁下同意，那就这么定了。”

“等下！等下！”暮云闲忙道，“我不同意！”

楚青霭本已离开，闻言回身望向他，淡淡道，“阁下，我记得，我似乎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

无有狠戾表情，嗓音也十分平静，可就是有不怒自威、绝对性压制的气场。

暮云闲暗暗想，若不是他历经千帆、阅人无数，只怕当真会被这人压制得一句也不敢反驳。

不过，对他而言，这还算不得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难题。

“的确没有”，暮云闲于是从容道，“不过，有一些话，我自己觉得应该向仙君坦白。”

楚青霭面上并未显露信任或惊喜，嘴上却道，“哦？还有如此好事？那在下便洗耳恭听了。”

暮云闲权当没看到，开门见山道，“目前，我身上最大的疑点，就是那怨鬼不仅没有杀我，反而只虚虚与我过了一招便离去，对吗？”

楚青霭颔首。

“我并非与他狼狈为奸，更不是在演什么苦肉计”，暮云闲道，“它走得那般干脆，是因为发现自己完全伤不得我，恐惧而逃罢了。”

“那你便更加可疑了”，楚青霭毫不客气道，“有如此实力，又何必与我辛苦周旋？除非，是有隐藏更深的目的。”

“非也”，暮云闲道，“其中原因并非我实力过人，而是这件衣服。”

“衣服？”楚青霭不解。

“是的，衣服”，暮云闲伸出袖子示意，“你延出灵气，试试就知道。”

一丝灵气从指尖逸出，挨到布料的瞬间便宛如泥牛入海，彻底消散。

暮云闲适时解释，“这件衣物，能为我抵挡灵气伤害，不过，却也只限于抵挡伤害，因此，我挨得住你的剑气、承得了那怨鬼攻击，却又没有反制之力，不得不与你斡旋了。”

楚青霭并未就此相信，而是依旧谨慎道，“比起相信世间有如此闻所未闻的神物，我更愿相信公子在隐藏实力。”

“……”暮云闲沉默片刻，笑道理解，而后褪去上衣，噙笑道，“那敢问仙君，若是凭修为抵住的攻击，那为何会留下如此醒目的淤痕？”

楚青霭目光扫过，面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意外的神色。

——此人堪堪露出的上半段身体，肤色白皙，身材瘦弱，数次遇袭，前胸后背却当真没有任何伤口，而分别只有一大一小两块青紫的斑驳。

前胸那块，是为师父阻挡攻击所留；后背那块，是初见之时，自己以佩剑压制所留。

若当真是修为深厚之人，仅一柄剑的重量，绝不会留下如此鲜明的痕迹。

暮云闲坦然接受他打量的目光，满面真诚道，“我纵是再可疑，却总归既为你师父挡下了致命一击，又为你修好了佩剑，甚至，还将自己毫无灵力的秘密和盘托出。看在这三件事的份上，仙君对我即便无法全心信任，至少，也不该如此设防吧？再退一步说，你将我留在山中，就不怕我对你已然昏迷的师父，再动什么手脚吗？”

或许是他这番话的确足够有说服力，或许是望向对方时，他们眼中跳动的，都是同样怀疑却又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总之，短暂思量后，楚青霭终于道，“那便有劳阁下了。”

暮云闲重新穿好衣服，笑眯眯道，“别总是如此生疏嘛，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暮云闲，云自无心水自闲的云闲，仙君若不嫌弃的话，日后唤我云闲就好。”

“幸会，暮公子”，楚青霭面无表情，疏离道，“在下楚青霭，不过一届凡尘，也望你莫要再唤仙君。”

“好啊”，暮云闲从善如流，立刻改口，热络道，“那我以后唤仙君什么好呢？唔……仙君瞧上去是要年长我几岁的，那要么便唤青霭哥哥吧？仙君若不喜欢，楚哥哥也是可以的。”

如练月色下，暮云闲笑意盈盈，眼波潋滟流转，瞧着柔弱而美丽，若是个与他没有过交锋的人看去，只怕当真要以为，他只是个乖巧到毫无威胁的人了。

楚青霭目光扫过他不怀好意的眼睛，从容下滑，最终，定在他仍稍有些凌乱的领口，而后，冷笑一声，简洁明了道，“衣服脱掉。”

……？

暮云闲原本弯弯的眼睛顿时睁得如圆月一般，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衣服脱掉”，楚青霭死盯着他，让他甚至无法避开视线，几乎是逼问道，“怎么，暮公子不会吗？还是需要我帮忙？”

“你你你”，暮云闲终于难得结巴，“你干什么？”

楚青霭咧嘴笑道，“就寝啊。你那衣物上尽是泥巴和鬼气，和衣而眠，会将床铺弄脏的。”

……

就、就寝？

系统给他安排这样一个任务和这样一个攻略对象，莫非是因为……此人，当真不正常？！

暮云闲心中警铃大作，眼珠左右乱飞，手忙脚乱抱起粥碗，一边吹早就不存在的热气一边道，“太、太早了吧？我得先喝完这碗粥，再吃完这笼包子，再消消食，方才能就寝。”

“哦，好吧”，楚青霭幽深的眸色骤然变浅，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绿色小药瓶放在桌边，一本正经道，“既然暮公子还有如此多安排，那我便不候着了。你身上虽未受伤，但那些淤青定也免不得疼，就寝前可将这冰蟾化淤散涂抹其上，明日起来，便可恢复如初了。”

“……”暮云闲这才反应过来那人应是仅为试探，而自己，已然因为一时疏忽，不慎露了馅。

楚青霭将他懊恼的神情尽收眼底，被他戏弄一夜的不爽终于发泄了大半，幸灾乐祸道，“不过，在下还是得提醒暮公子一句，现下已过四更，你若是没什么特殊顾虑，还是别刻意消磨时间，早些入睡的好。”

“特殊顾虑”四个字被楚青霭咬得极重，再加上那揶揄的表情，显是明明白白在告诉他，他那所谓“心悦仙君”的借口，已然不攻自破了。

不过，同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无论楚青霭如何怀疑试探，至少他的任务能顺利进行。暮云闲于是也不多想，只顺着他的话道，“楚师兄好眼力，我的确仍有顾虑。”

“哦？”楚青霭似乎知道他绝不会讲真话，敷衍又默契配合道，“那我能帮点什么吗？”

暮云闲又捏起只包子，嗷呜一口吞下，笑容可掬道，“这个包子实在好吃，我还想再要一笼……不，两笼！”

如他所料，楚青霭果然冷漠道，“不好意思，清修之门，不养饭桶，暮公子若喜欢，还请明日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