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安静的坐在屋中望着外面飘落的大雪,直到茶都凉透了。
“那你还能活多久?”
伏贝:“最多半年。”
“没治吗?”他习惯性地拿出一只手掌还要小的黄白相间的玉豹子,在手中摩挲。
伏贝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瞥了眼他手中的东西。看清东西的一瞬间,脑子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他手里的玉豹子正是伏贝幼时给他亲手做的礼物,而韦镜也送了她一件礼物,用金子做的九枚小金饼,用红绳将金饼串了起来,成了项链。
伏贝一直小心保存着,哪怕自己死了,也不想失去金饼项链。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原来韦镜一直好好保护着这只小玉豹子。
心里一暖,眼中含笑的看着少年:“有,不过还没想到办法。如果我有救了,说不定也可以让你活久一点。”
韦镜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伏贝娘子的医德,某佩服。”
“不必佩服,送我几锭金就好。”
伏贝在心里默默不满控诉:说好的每一年生辰礼物都要送我金子,你已经欠了也好多。
韦镜点头,默默记下。
几句话之间打散之前的低沉,好像一切悲伤都烟消云散。
韦镜又问道:“今日是上元节,去看花灯吗?”
伏贝答应了:“好。”
韦镜见伏贝站起来,想到她的身体状态,担忧问道:“你的毒听话吗?”
若是不听话,便去准备马车供她出行。
伏贝罕见的放松下来,听但韦镜的话,笑了笑:“我会让它知道谁才是身体的真正主人。”
有一秒,她觉得在韦镜身边又回到了幼时。
不必担惊受怕,没有各种毒物,不怕被冻,不怕被打。
上元节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不仅街道上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更重要的是没有宵禁。
伏贝穿了一身蓝色衣裙,头发干净利落的盘着。一根木簪做点缀,鬓边别着一朵红梅。
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热闹的说话声,让她感受到了与生活连接的桥梁。
韦镜一直跟在伏贝身边,不近也不远,但也更让人知道是与身旁女子一同的。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花灯杆,这盏花灯是一朵盛开的芍药花,美得不可方物。
是伏贝送给他的。
伏贝手里也拿着一盏花灯,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龙。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手中的花灯,伏贝看腻了便将视线投向身旁的少年。
他将花灯提到面前,里面的烛火摇曳跳动。光影打在他的脸上,俊美的过分嚣张,目若朗星,看得伏贝一时出神。
这张脸,还真是误人。
“没想到咱们眼里只有金子的伏贝娘子还会给某买花灯,真是让某刮目相看。”
伏贝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边说边用手在他身前做出一个从上而下的动作,颇有几番调戏之意:“花灯配美人,赏心悦目,我自是乐在其中。”
韦镜听到伏贝用美人来称呼自己,从前只听别人夸他长得俊俏。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夸美,笑了笑,问道:“朱雀大街有大仙灯,可要去看看?”
伏贝望着四周人群都朝着朱雀大街的方向去,想来朱雀大街早已水泄不通。听说今年圣人还会亲临,人更是少不了。
“人太多,不想去。”
说着,伏贝忽然意识到身边之人的身份如今不同寻常,按理来说今日圣人亲临,皇后陛下,太子殿下,亲王都会陪其左右。
伏贝不解:“你怎么不用跟着圣人?”
韦镜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事情,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圣人亲子,我去做甚。”
“那为何还被人称为六王?”
韦镜沉默一瞬,平静道:“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药人。”
“药人?”
伏贝耳边除了嘈杂的声音还有一道泠泠如玉的声音,每一个字仿佛都落在她的心脏上,砸得生疼。
韦镜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然你以为圣人的几个孩子之中,为何只有我迟迟没有封号。不过,我也并非圣人与陛下的亲子。”
他微微直起身子,注视着伏贝,一字一句道:“我,早已家破人亡,是一个孤魂野鬼。”
伏贝不知为何听到他说的话,心头一颤,活像被人狠狠捏住。
伏贝同样盯着他,望着那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睛说:“那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是啊,两个短命鬼。”
两个人走走停停,将大半条街都快逛完了,伏贝手里提着大盒小盒,全都是她想吃的。
旁边的韦镜也没幸免,手里拿着伏贝在成衣店买的衣裳之类的东西。
伏贝有些饿了,本想去酒楼吃点东西,刚想开口说。就见酒楼门口出来几位郎君,伏贝远远就看到其中有一个人瞧着有些眼熟。
等她想起这是谁的时候,那几位郎君就与她擦边而过离开了。
伏贝跟着几人回过身去,望着其中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袍的郎君背影愣神。
此人正是她在世子府宴会上看见的豹英康,也就是她的兄长。
可这个人……
她明明记得兄长的左耳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而这个人左耳上什么也没有。
她自小眼神便极好,虽说刚刚匆匆一见,却也看得一清二楚。
伏贝自从跟着阚菱学医之后,翻遍了医术也没有找到消除胎记的办法。
故此,她怀疑现在的豹英康是假的。
韦镜见她一直望着豹英康的背影走神,走到她面前,问道:“不去吃饭了吗?”
伏贝将视线收回停在韦镜身上,开口道:“韦镜,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马车内隔绝外面的热闹,只剩下松木碳被通红的火一点点侵蚀的噼啪声。
韦镜端正的坐着,手边的茶壶已经被烧开,冒着白色的热气,斟了两杯茶后,缓缓开口:“现下只有你我两人,可以说了。”
“我想请你帮我混进豹府。”
在看到豹英康左耳没有胎记的时候,她就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要进入豹府查清楚真正的豹英康去了哪里。
还要弄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十年前她是意外溺水而亡。
至于清浑丹,她准备今夜便潜入陆成天的府邸,一探究竟。
听到伏贝的请求,韦镜并没有很惊讶。从他第一次见到伏贝的时候,就感觉她不走寻常路。
不过本以为她会去陆成天的府上找清浑丹,也不知去豹府做什么。
韦镜没有拒绝反而笑着说道:“你这是又要去搞死谁?”
伏贝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望着逐渐离开人群的道路,墙头上挂着一盏接着一盏的花灯。似乎知道他是韦镜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信任他了。
她故此也没有隐瞒回道:“或许是豹英康吧。”
韦镜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惊讶,还以为会是豹茂德。
“伏贝娘子,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一笔交易?”
伏贝来了兴趣,放下帘子转过身去,十分认真的盯着韦镜,等待着他说的交易。
亲王的马车规格很是豪华,车内更是舒适宽敞,此时车内放着两盏大花灯,橙红色烛火照映着两人。
离开了长安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周围越发安静,韦镜缓缓开口:“我想雇用伏贝娘子帮我杀几个人。”
伏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好歹从小练武,出生将门世家,怎么如今还要让自己去杀人。
她实在是诧异,脱口而出:“你自己杀不死吗?”
“嗯,我如今是废人了。”
韦镜自幼时父母战死沙场后,便被心生怜悯的皇后陛下接去宫中。只不过好景不长,圣人想要长生丹,便偷偷与一邪医做起了交易。
具体是什么交易,韦镜并不知情。他只知道自此之后,他每月都会被圣人叫去宫中,表面是家宴,实则是取他的心头血。
不知道邪医用了什么术法,每次取完血之后他就会失去一些记忆。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后来有一次他以为自己真的是圣人的亲子。
还是因为宫中之人不待见他,整日骂他是假亲王才让他猛然明白失去记忆的真相。
后来他开始记录每一天的事情,包括他的身世,能信任的人,和要杀的人。
伏贝沉默一瞬,虽说韦镜说的风轻云淡,可她明白平静下受的苦。盯着他那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像一只流浪的小狗,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韦镜的头顶,声音微哑道:“真是可怜啊。”
韦镜一动不动,抬眸望向面前之人的眼神,让他觉得无比眼熟,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确信自己一定是见过伏贝的,可他有些事情好像忘记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这一闪而过的瞬间,急切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伏贝收回手,不再去看他,回道:“或许吧。”
韦镜迫使自己再去回想那段记忆,可大脑就像要炸开一样,疼的他双手捂着头:“我们一定是见过的,你等我想起来。”
韦镜直觉自己一定是认识伏贝的,并且她于自己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伏贝被他吓了一跳,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韦镜的双手被伏贝控制住,眼中含泪的望着伏贝,道:“我忘记了……我把一个人忘记了。”
之前给韦镜诊脉的时候,并未发现他有失忆之症,只是他格外缺血,并且身体脉络像是被破坏掉了一样。
今日再看,他身上的病症恐怕有些棘手。
伏贝温声安抚着他,一只手在他后背轻轻的抚摸着:“你先冷静一下,你看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伏贝。”
“对,我是伏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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