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雨欲来小轩窗(二)

“还不快扶着你家公子回去,非得主子抱恙才懂侍奉!”少年厉声厉色足以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面露惧色。连嚣张高傲的河清公主都收敛了几分幸灾乐祸,正了正身形。

“妾身请罪。”“娘子倒是磊落,如此举止,真是任家的好教养。”“夫妻一场,弟弟还是……”“妾身为叔叔的兄嫂,却未能关怀叔叔,及时体恤,妾身之过,愿受罚。”任萋莫只是微微欠身,不说不卑不亢,只能说盛气凌人,斜睨扫视过面前众人——阴沉可怖的曹丕,唏嘘挑眉的清河,还有“怯懦惊恐”的甄宓,脸上漾起礼节的浅笑。

“弟妇妹妹,怕是过于关怀了。”“姐姐谬赞,菀青受不得。只是,感姐姐谅解赞誉之情。”河清高高扬起的笑靥,在空中僵硬几秒,又很快淡然一笑,微微撇过头,朝向曹丕:“还是弟妇妹妹玲珑聪慧,是我僭越了。”“任氏,礼数不周,逾矩坏规,闭门思过半月,待家规国法审罚。”“妾身愚钝,何错之有,夫君如此苛责?”任萋莫的一跪掷地有声,只是还是那高扬的高傲,双眸死死盯着曹丕晦暗的眸子。

“失惠失德,有违妇道,你们任家的女子,还是自请回……”“何以证得!何以定罪!”不知是情绪激动晕上头脑,热泪在任萋莫坚毅的眼眸中打转。“凭得我与叔叔二人在此处独处,凭得众人百目见得我二人在此间,仪止得体,‘相谈甚欢’?”“任娘子,空口无凭,可眼见,为实。”

清河话音未落,任萋莫的手便已挥出,在空中划出让众人惊愕的弧线,也理所应当引得惊呼一片,指责呼之欲出。“如何?众目睽睽,朗朗乾坤,眼见,也不过虚影。”任萋莫手中安静躺着,一片刚还在悠悠路过这片纷扰的落叶,而清河,趾高气昂的脸阴沉宛若能将任萋莫溺死在一片阴影中,却实实在在毫发无损。

“任萋莫。”曹丕冷静得渗人的嗓音幽幽罩在任萋莫周身,手臂上的痛觉也如浸入寒冰中,开始麻木。任萋莫倒吸一口凉气,扼住手腕的力道不由得加重,竭力掩藏眼中的莹莹泪光,视线越过曹丕,望着满园春色。“莫齐,如此蠢笨的侍女是如何到娘子身边侍奉,晚风将起,不知顾惜主子安康。还不打发出去,你也自去领罚!”“夫君何必迁怒于此,这是妾身的女侍,乃是妾身疏于管教。”任萋莫虽是顶嘴回去,却也顺从地跟随指示离开这闹剧现场。

脱离众人的目光,任萋莫依旧一副高高在上、昂首挺胸的模样,只是手紧紧握住了子澄的手。曹丕让步了,但后面的一切太多不定数与未知。曹丕的阴晴不定,曹丕的满不在乎,不,是冷漠无情。任萋莫在他的眼里,当真如草芥一般,弃之无半点怜惜和顾忌。

“灵筠,你……”“小娘,奴婢生死都为小娘,也只为小娘。”任萋莫的焦急被灵筠的冷静从容浇灭,垂眸,淡然乏力的声音显得有些悠然缥缈:“我本以为不至于此,还是我,可笑了。甄氏一言一行,皆入他言,又怎会不如他愿。”“娘子……”“他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取我等性命,这样,他才安心吧。”子澄沉默了,自知宽慰无用且无力。

“夫君。”凄白月色掩映着苍白笑靥,白日里嚣张跋扈的女子仿佛被月华洗去戾气,薄薄月色附在单薄身影上,倒有人见犹怜、飞絮薄雪之姿。“你要的证据。”书卷掷地,正如证言掷地有声。顾不上厚重简片触及伤痛,任萋莫垂眸快速翻阅起所谓罪证,眼底的阴影被乌青的笔墨渲染更加暗沉。“妾身之过,不求矜悯,只望明察公正。”垂下的头,终究是换得曹丕的垂眸,也将任萋莫微颤的手收入眼底。

“吾不想再听到汝满口胡言,也不想再看着汝胡搅蛮缠,虚伪矫作。”“字字珠玑,句句真情,只是虚幻期妄沾污其上,可恶可唾。”任萋莫的手轻轻拂过字句,隽永飘逸的笔锋,心中沉寂的死水凭升起青秀山峦。才情满溢,柔情似水,曹植,写出的洛神赋想为更为精绝。“叔叔才高八斗,连妾身这样胸无点墨、目不识丁之人,也为叔叔才情倾倒。”分明纤纤柔夷,却宛若坚韧的笔锋,直指另一种娟秀圆润的字迹。

“妾身愚钝不才,不会文墨,怕是写不得这一手好字,此事有凭有据,乃为其一;园中之事也并非偶然,是夫君身旁侍奉的莫齐引领,若非夫君之意,便是奸人作祟,乃为其二;若有此人,拿得叔叔亲迹密语,唤得夫君身边忠仆,隐于暗处的毒瘤,其三也。”任萋莫热泪盈眶却不曾想对上的,是同样微润的双眸。“夫……”“汝,卑鄙小人,倒是比那阴险之徒,更为让吾”曹丕突然扯住任萋莫的左手,衣袖滑落,不偏不倚,恰恰露出手臂上的殷红,“痛心。”

突然的拖拽,让任萋莫的心同摇摆的身形一起,坠地。“任卿卿,吾倒真希望,你是殇逝之人。”陷入泥潭沼泽之中,惊恐的挣扎都被束缚,只能感受着下陷的恐惧,一寸寸黏附肌肤,攀上,扼住最后的喘息。“偷习禁术邪道,谋害母君,下狱待审。”不会有喘息之刻,任萋莫惊慌失措的手在茫然的空中错过灵筠的衣角,张皇的目光却是目及了灵筠脸上宽慰的笑颜。

“曹丕!汝已杀我子赤,不得复杀我子青!”

“子桓,我求你……”任萋莫望着那双眸子的杀意散退,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的冷意淡然。

“你要以何身份,以何姿态,我是何身份,该以何姿态,来相见,相谈,相处……”

“子桓,我没有了,我没有退路了,没有,没有亲人了。”任萋莫眼前朦胧,正如前路迷茫,自觉卑劣,却也如此行径。

“伺候你家娘子梳洗,炷香之后,我要见到任卿卿。”

仿佛只是闭眼睁眼之间,又梦往昔。对镜一眼,扯出的强笑,却自然绽开,拭去的泪水,又悄然纵横。笑往昔今朝可笑之人,哀今日旧时可悲之徒,皆是,自己。

“子青,我日思夜想就在眼前,却不曾想……”任萋莫如何忘怀年少之情,纵万般思绪,也只能停驻梦中;如何渴求自由之姿,思虑万千,也只能小心试探。二者皆为所念,只是一同出现,灭顶之灾。

“果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贪心,害人。”

“去吧,子青。”任萋莫握住了灵筠想要为自己拭去伤悲的手,指腹划过指节,在收回时已然是一副恬然平静的模样。

夜来风起小轩窗,对镜依是旧容颜。相顾无言,一寸狂心,已向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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