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琳的目光澄澈清明。
他所有情绪都化成石子投入那一弯碧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后又重归于平静。
方知微眼眶泛红,轻轻将她推开道:“我知道的,谢谢你。”
“现在说这些,确实都已经无用了。”方知微感慨万千地长叹一声,却再也没有提起之前的话题,“横竖现在你我都已经打定主意同去离州了,再计较这些也确实没有意义了。”
“那不如我们说说去了之后的事。”
那一瞬间的失态仿佛是假象,才让李若琳窥见他的伤口,他就重又掩上了心门,倒像是李若琳做了一场梦一样,只是怀里余温尚在,提醒这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李若琳低下头掩盖情绪,“去了之后有什么事?”
“离州不比京城,边关之地风刀霜剑,你若是肯、肯嫁我,我多少也能护着你几分,总归是要比你一个人便宜几分。”方知微平静下来,语调也跟着和缓起来,只是多少还有些不适应,说到要她嫁给他时还是有几分别扭,但很快被他揭了过去,“当然,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打算,你若是觉得勉强也不必应我,我也同样会带你到离州去寻你兄长。”
这话倒像是选择权在她似的,李若琳不解地抬起头:“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你要我嫁给你,我能替你做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听过离州江家吗?”
“自然听过。”
离州府是边关要地,非世家大族不能久存。如今排得上号的除了离州府尊方氏、离州大营统帅袁氏,就是这世代行商的江氏了。自古军、政、财不能分割,这三家自然也在相互联系和相互谋算中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李若琳还是不大明白:“这事儿和江家有什么关系?”
“江家有个待嫁的女儿。”方知微意味深长道:“江老先生想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妥帖人,所以预备了很丰厚的嫁妆。”
“你家和袁家都想要?”李若琳挑了挑眉:“按理说令尊在这个位置上应当是不缺钱花的。”
“谁会嫌钱多呢?”方知微轻笑一声:“朝廷已经决议要与北夷开商了。”
“开商?”
大燕史上不是没有过要与北夷人开商互市的先例,只是无一善果。李若琳幼时常听她祖父说,北夷人浪子野心,只要冲入边关便不会再管协定条例,烧杀抢掠无一不做。
永乐年间,北夷人借开商为由闯入大燕境内,虐杀妇女幼童数万人,还将秘毒下入井水之中,致使泌舟、衢州二府一夜空城,化人场中日夜不歇,火光冲天数月不绝。彼时大燕无力开战,只得割地赔款,非但将边境三府拱手让人,每岁还要进攻粮食十万石,白银数万两。
建德年间北夷人要求岁贡再添二成,隆光皇帝不愿受辱再度开战,大燕国弱力衰,只得二度议和,再增赋税,民不聊生。
端景七年,先永宁侯沈谦率兵夺回离州府,与北夷重修旧约,二度开商。端景九年,北夷人撕毁条约故技重施,向离州大营投毒致使死伤无数城关实收,何谈开商在成纳税赔款。
局势直到桓武皇帝时才有了扭转。桓武皇帝自小发愿要将北夷人赶出疆土,为解决财政之困改革币制扶持商业,又令永宁侯沈桢不论出身提拔贤才,广纳寒门能征善战之人,
大燕史上不是没有过要与北夷人开商互市的先例,只是无一善果。李若琳幼时常听她祖父说,北夷人浪子野心,只要冲入边关便不会再管协定条例,烧杀抢掠无一不做。
永乐年间,北夷人借开商为由闯入大燕境内,虐杀妇女幼童数万人,还将秘毒下入井水之中,致使泌舟、衢州二府一夜空城,化人场中日夜不歇,火光冲天数月不绝。彼时大燕无力开战,只得割地赔款,非但将边境三府拱手让人,每岁还要进攻粮食十万石,白银数万两。
建德年间北夷人要求岁贡再添二成,隆光皇帝不愿受辱再度开战,大燕国弱力衰,只得二度议和,再增赋税,民不聊生。
端景七年,先永宁侯沈谦率兵夺回离州府,与北夷重修旧约,二度开商。端景九年,北夷人撕毁条约故技重施,向离州大营投毒致使死伤无数城关实收,何谈开商在成纳税赔款。
局势直到桓武皇帝时才有了扭转。桓武皇帝自小发愿要将北夷人赶出疆土,为解决财政之困改革币制扶持商业,又令永宁侯沈桢不论出身提拔贤才,广纳寒门能征善战之人,这才有了袁寄望、方玉汝、曾东等名将,留下了陈虎、樊蛟、袁炳之,夺回了边境三府。
可从仁和皇帝继位起,北夷与大燕依旧战火不断,大战数以百计,小战数不胜数。永宁侯沈桢战死渡平,小侯爷沈峥热孝加身领兵上阵,于长陵一战崭露头角,这才保得边关三境安定,距今也不过三年有余。
她虽在闺阁,但这桩桩件件无一不晓。回想起大燕血泪之时总也能想起她祖父的苦口婆心:“溱溱,你是我李氏女儿,切莫忘了北夷之仇不共戴天。”
可现在看起来单她李氏女儿记得无用,他沈氏儿郎怕是都忘了大半。如今国库空虚,她那太子、不,是皇帝表哥又一味刚愎自用好色敛财,朝中又无人制衡,开商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为君者昏聩,但为将者不至于一个有远见的都没有吧。
方知微见她满眼疑惑,就知道她已经他想到了一处,遂解答道:“一旦开商两族势必纷争不断,一个不小心战火就会再起。袁老将军本就是离州府人,自小便饱受战乱之苦,其中就有因开商导致的,自然能预料到日后是何种情境,少不了要提前做些准备。”
“毕竟单凭朝廷拨款,他已经养不起离州营十万大军了。”
桓武皇帝穷兵黩武,到了晚年时就已经入不敷出,如今修养生息的时日不多,雪灾大旱瘟疫接踵而至,民间有不少传言说是大燕气数已尽,所以先降妖妃吕氏,降后灾害疫病。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燕早就是寅年吃了卯年的粮了,就连你祖父也无力回天,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他虽然于南山诗案一事上不地道,但总归是个读书人,还有几分气节在身上,宁愿饿死也绝不与北夷开商,但你那位皇帝表哥可就不一定了。”
其实四舍五入那也是你表哥,李若琳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袁老将军毕生心血全部投在离州大营里,多年浴血沙场挣下来的家底也已经所剩无几,常常举家食粥典当度日,日常开销全靠袁老夫人抛头露面蒸糕卖米。”
这话恐怕不假,李若琳心里也跟着叹息。她虽未亲眼所见,却也知道这样的状况不止一家。衢州府府尊高品文出身名门,也同样为了一方百姓散尽家财。雍州府尊杨恪臻留在苦寒之地数十年不曾回京,与百姓同吃同住上下一心,这才有了雍州大营。
大燕能走到今日,无论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都只靠这些人的良心。
怪不得袁老将军会将主意打到儿女姻亲上,李若琳虽然觉得无奈,但也觉得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方法:“这倒是也算是一门好亲事,江家有姑娘待嫁,袁家有儿郎待娶。袁家虽然贫苦了些,但我听说袁氏子弟都有军功在身,日后未必没有飞黄腾达的希望。”
反正江家也不缺钱,考虑方家与袁家也不过就是为了图个好声名,毕竟从商虽然赚钱地位却不见高,而袁家虽然清贫,人心声望却一点不少。
“袁江联姻自然是天造地设,但总有人不愿意见这门婚事成真。”方知微冷冷的声音从高处飘过来:“若要是成了真,方府尊的面子往哪里隔呢?”
“这事儿和你爹有什么关系?”李若琳实在不解,“更何况我祖父说离州府是要地,背后就是天下粮仓益州府,若非上下一心,再不能守的。”
“你祖父说得对,但他也说了,只是守而已。”方知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军械可以买,准备也自然可以做,但这钱有么是从离州府内批,要么欠是他方府尊的人情债,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跳过他直接由江家来给。”
倒是好算计啊,李若琳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又反应过来,“可我听说你大哥二哥都大你好几岁,怎么算也都成过亲了,方府尊就算再想结这么亲事,也没有办法啊。”
“哦……”李若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着急要叫你回去。”
她见方知微神色古怪,知道自己猜得大差不差,很得意地凑近方知微笑了笑:“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方知微苦笑着点了点头:“对。”
“但这不是唯一的办法。”方知微抬起头:“我到底是妓子所出,并不为方家所承认。王氏也不会让我进门。就算他从今天起开始说服王氏将我写进方氏族谱也来不及了,袁老将军已经带着袁二公子上了好几次江家的门了。
更何况王氏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否则也不会将我娘赶出离州了。这么个家财万贯的岳家落在我头上,岂不是更要让她夜不能寐了?”
这倒也是。
李若琳仔细想了想,刚才方知微说他娘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在他爹心里与众不同,但从这位王氏夫人的反应来看,搞不好还真不是如此。
世家大族联姻多半讲究门当户对,对夫妻情分反倒不以为然,这位王氏夫人与方府尊多半也是家里包办。她之所以这般警惕方知微他娘,搞不好正是因为方知微他娘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当然了,本质上还是因为方府尊风流过了头,不是个好东西。
她胡思乱想了半天,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问:“你方才说还有别的办法,是什么办法啊?”
“她的嫡亲儿子可以休妻再娶,这不就是最好的办法吗?”
呵呵。
李若琳尴尬地笑了笑,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朵烟花同时炸开,炸得她猝不及防,“这么缺德的方法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方知微一脸疑惑:“很缺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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