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上船一看,游客们占据了所有靠窗的位置,兴奋地大声交谈着。不少人伸着自拍杆,自拍、合拍,不亦乐乎。胖女人往船的中后部望去,随后拉了拉沈盈之的衣袖,“姑娘,后面清净,我们过去那边坐吧。”
沈盈之一方面不好意思拂了对方的好意,另一方面又想到船程中如果小宝宝醒了还可以逗弄,便跟着胖女人走了过去。戴口罩的年轻男子从善如流,默默地跟着她俩向后走。
喷射船后部的座位是三个一排,一侧通走道,一侧紧靠服务部的外墙。他们面前的两排座位都有空位,前一排是三个空位相连,后一排则是两个空位相连,靠走道的位置已经有个中年男人坐了。
胖女人指着前面这排,热情地说:“姑娘,你坐里面吧。”
沈盈之看一眼小婴儿,推辞道:“别客气,还是你坐里面吧,这样不会吵到宝宝睡觉。”她心想,周围人声鼎沸吵得她耳朵都快冒烟了,小家伙还能睡得这么踏实,真是睡功了得。
胖女人还想与沈盈之谦让,跟过来的年轻男子说话了:“是啊,这位大姐,还是你坐里面吧。小心宝宝被吵醒了在船上又哭又闹的多麻烦。”
眼看他们身后又有乘客走过来,胖女人赶紧拉了拉沈盈之的衣袖,说道:“姑娘,你也进来坐。”她抱着婴儿走到最里面坐下,把肩上挎的大包放到脚下。
沈盈之坐了这一排的中间。
年轻男子顺势坐在了靠走道的位子上。
很快他们附近的空位全都坐满了人。喷射船鸣着汽笛离开了澳门外港码头。
被清晨那场豪雨洗涮后的天空与海湾显得格外澄净碧蓝。游客们一面举着手机、相机、自拍杆贴着玻璃窗按动快门,一面对景色赞不绝口。
陆客,算得上是比较特殊的一类人吧,沈盈之心想,特别活泼,特别容易被一些本地人司空见惯的景象所打动。他们可能是有一点吵,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给港澳两城的经济增添了许多活力。
旅行是短暂脱离固有生活轨迹的一种调剂。像今天这样乘坐穿行港澳的喷射飞船,对陆客而言是旅途中的一个亮点,一份惊喜,一段开心的记忆,对她却大不相同。为了往返大学,她已经在这条航线上来回了不知多少次,从不曾有过游客的兴奋和激动。如果说过去她坐船是在通勤,那么今天则像是在出差——责任重大的出差。
从昨晚开始,她在外公精心呵护下的安稳生活成为了过去时。她抚摸着放在膝上的双肩包,心中非常清楚这一趟香港行直接关系到她能不能保护外公,保护自己的家。
喷气船贴着水面在阳光下眩目地飞驰。
她尝试推想未来,却发现自己无法看清。太多不确定性了,像忽闪过眼帘的一片片不规则的波光。不要焦虑,沈盈之。心里有个声音温和地提醒她。走一步看一步也未尝不可。相信事在人为,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时候她真是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山洞,洞里住着一位百岁老人,平时两耳不闻洞外事,关键时刻出来指点迷津。
定了定心,她决定出于安全考虑留意一下身边。
右手边的胖女人抱着孩子在闭目养神,小婴儿则始终在熟睡。
她左手边的那个年轻男子坐定以后就从运动包里掏出一本《曾国藩家书》在读,此刻依然聚精会神。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却拥有这种小众阅读爱好,她小小地吃了一惊。
游客们拍够了照片,有的开始打盹,有点玩着手机,有的在小声闲聊,船舱里明显比刚启航时安静。
她掏出手机,上网继续了解古董翡翠首饰的行情,在看了几十宗拍卖案例以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慈禧太后是个翡翠迷,导致晚清内务府敕造的翡翠首饰都是极品,一向受到收藏界的欢迎。只是人称翡翠无价,古董翡翠首饰更是没有公允的定价标准,价格也常常相差云泥,往往取决于买家的喜好。一会儿到了宝和斋,那位章先生有没有可能看不上这对簪子?即便他看上了,价格方面估计也不好谈吧?她能谈到五百万以上吗?如果章先生那里谈不成,今天之内还能找到别的买家吗?要不要在荷里活道一家一家古董店问过去?她心里七上八下。
“哇,哇,哇啊哇啊……”
刚才一直熟睡的婴儿突然开始放声啼哭,打断了她的思绪。
胖女人手忙脚乱地一面哄孩子,一面为孩子打扰到大家向周围的人道歉。然而婴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不哭出个山崩地裂誓不罢休的气势,将哭声的音量和音频不可思议地一再推向新的高度。
越来越多的乘客朝这边望过来。戴口罩的年轻男子也放下了书,盯着婴儿和胖女人看。
胖女人慌了神,伸手去够放在脚边的包,但孩子的大哭和挣扎使她力不从心。
“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吗?”沈盈之审时度势,主动询问。
愁眉苦脸的胖女人感激地对她一笑,“麻烦姑娘你帮我把包拿起来,我女儿应该是饿了,要喝奶。”
小婴儿原来是女孩。只是这嗓门估计连程咬金都自愧不如。
沈盈之伏身把那只大号托特包拎起来,想递给对方时却发现人家两只手都被婴儿占着。
胖女人无奈地拜托她:“姑娘,只能麻烦你帮我冲一下奶粉了。包里有奶粉、奶瓶,还有一个装热水保温瓶,你一打开就能看见。多谢你啊。”
虽然没有经验,但是现在不挺身帮忙说不过去。沈盈之把托特包打开来找胖女人说的那些东西。带婴儿出门用的包就是大,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婴儿用品,小外套、小粉裙、小遮阳帽、爽身粉、奶瓶、保温瓶、安慰奶嘴、小摇铃等等。她不禁感慨,带一个小宝宝出门,要带的东西竟然比宝宝的体积都大!
船上座位的空间有限,她如果想放下小搁板来冲奶粉,就必须把自己的双肩包放到座位底下。想到包里放着簪子的紫檀木匣,她生出了犹豫,但是旁边小婴儿胀红的小脸和声嘶力竭的哭喊很快打消了那些犹豫。她转念一想,船上乘客都是萍水相逢,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双肩包里装着什么呢?再者说,冲瓶奶粉能花多长时间呢,自己时刻留意着包不就行了?
她把双肩包拿下去搁在脚边,让它紧贴自己的小腿,然后放下座位搁板,从大挎包里拿出奶瓶、奶粉罐和保温瓶,开始照着胖女人的口头提示一步步地去做。在她心目中,给小宝宝冲奶粉需要像化学实验一样严谨,再加上小宝宝的震天哭声让她心里发慌,动作就有些僵硬。
还好操作步骤并不多,奶粉没两分钟就冲好了。她按照胖女人的要求用手腕内侧试过了温度再递给对方。
胖女人对她感谢了又感谢,仿佛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小婴儿却不领情,当妈妈把奶瓶的嘴凑到小嘴跟前时居然别过头去,自顾自地继续哭闹了好几分钟,直到实在哭累了才噙着眼泪委屈巴巴地喝了两小口,随后头一歪,又睡着了。
折腾了半天,奶却没怎么喝,胖女人抱歉地对沈盈之笑一笑。
沈盈之不觉得有什么,看着重新软成一团糯米糍的小宝宝,想起了外公说过的家乡老话,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她收起搁板,弯腰去拿自己的双肩包,愕然地发现左边那个年轻男子的右脚踩在包上,而他竟然毫无察觉地在看他的书。
她立刻想到包里的玉簪,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呼,“先生,你的脚!”
年轻男子被吓了一大跳,循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脚赶紧像弹簧似的抬了起来,连声说:“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
沈盈之捡起包,从上面淡淡的脚印推断他之前踩到的只是顶部的拎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小事而已。”她反而因为自己刚才的大呼小叫微微有些红脸。
年轻男子眼神诚恳地对她说:“你快检查一下包里面吧,看看有没有东西被我踩坏了。要是有,我赔给你。”
他的提议正是她心中所想。检查是必须的,毕竟翡翠簪非常金贵。只不过听到他又说要是坏了什么就赔给她时,她苦笑了一下。那对簪子要是真坏了,对于他们两个人都是巨大的麻烦。
她不想暴露紧张的情绪,以免有心之人看出她包里的东西很值钱,于是装得很随意地拉开拉链,伸手去包里摸。即使摸到了紫檀木匣子顶上浮雕的牡丹花,她也还是不放心,直接在包里打开了匣子上的银扣。直到手指清晰地触到了那对簪子,确定它们完好无损,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别担心,我包里的东西没事。”她对年轻男子笑了笑,笑容中的释然只有她自己才懂。
“那就好。”年轻男子眉眼舒展地露出半个笑容。
经过一场虚惊,沈盈之不免想到,在她帮忙冲奶粉的时候,她的双肩包完全有可能被人从座位底下弄走。她后怕地把包按实在大腿上,再也不敢有片刻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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