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玉!”她心疼地抱紧了自己的朋友。
章曼玉在她臂弯里哭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了抽泣,抬起涕泪交零的小脸颤声说:“他不是故意的。你别怪他。”
她憋着一肚子的火咬了咬嘴唇,掏出纸手帕替章曼玉擦拭泪痕。
章曼玉忸怩地接过去,一边擦脸一边小声重申:“他真不是有心的。”
往自己女人身上挥拳头还说不是成心?沈盈之实在听不进章曼玉的辩护,看向对方的小腹转移了话题:“小宝宝没事吧?”
章曼玉低头去摸腹部,脸上浮现出母性的笑容,“没事。”随即抬起头来强调,“龙弟他知道轻重,不会真的伤害我和宝宝的。他只是最近压力太大,太心烦,有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话音越来越低,笃定的眼神逐渐涣散。很明显章曼玉是在企图说服别人的同时更想说服自己。沈盈之看在眼里,心中愈加难过也愈加生气。
然而生气没有任何意义。她帮章曼玉整理好衣衫,墨镜也重新戴好,搂着对方回到窗前的餐桌。
叫来服务生,她一口气点了八爪鱼沙律、蜜汁烤猪仔骨、白酒柠汁煮蚬、干煎大虾碌、椰子香草焦糖炖蛋和木糠布甸。菜肴的份量足够四个人享用。铺张浪费绝不是她的性格,但化戾气为食欲却绝对是。
趁着菜还没上,她和章曼玉说起了从K仔那里听到的关于林兰迪的消息,包括网名Julianna小甜饼,以及如何把筹码包进锡纸,塞在冬装制服的背心口袋里试图带出场,从而被酒店解雇的。
“林兰迪就是造你谣的那个什么小甜饼?她果然人品差到没话说!可是她并不笨呀。她需要钱的话不是该去找她那些干爹什么的吗,怎么想不开要去偷筹码?如果拿张锡纸一包就能做到偷筹码不被发现,永光金龙或者别的赌场不是早就被荷官偷破产啦?她居然不明白这一点?”章曼玉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好友的话使沈盈之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小念头,但是很快就被忧虑的浪花淹没了。她现在和章曼玉聊别的是为了让对方放松心理戒备,待会儿才好重新谈论龙弟家暴的问题。
章曼玉摇着头,继续评论道:“我一直以为林兰迪很精明,没想到她会为了区区几千块丢掉每月两三万的工作,真是蠢到家了!”
“据说她当时哭得好厉害,说自己是被栽赃的。”沈盈之提了一嘴。
“哼!被抓包肯定要抵赖啦。不过,”章曼玉把脑袋偏向一边,思考片刻又说,“仔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林兰迪做人那么招摇,在同事中间肯定不止得罪了你我。有人故意整她也说不定。真是这样的话,那人手脚够利索啊。你没见过我们刚发的那件带白色毛边的冬装背心,很修身,”她在身上比划一下,“而且口袋也没有多大。”
听到这话,沈盈之脑海中又有个小念头浮了上来,同样还是迅速被淹没了。她现在最关心的是龙弟家暴的导火索是什么,以及要不要劝章曼玉和他分手。都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两种可能。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因为爱情沉沦到地狱。
菜一道道上来,色香味俱全。她起初拼命地劝章曼玉多吃,后来看到章曼玉实在没有胃口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很努力地往嘴里填塞的样子,只能叹口气宣布放弃。
“算了,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吧,别勉强。”
两人都停下筷子的时候,几个盘子里的菜还剩下好些,只有甜品盅差不多空了。
沈盈之瞟了一眼隔壁桌,黎浩东早已吃完了一份简单的橙香葡国鸡配饭,正在悠闲地喝着冻柠茶。
看着容颜憔悴的好友端起玻璃杯像只小鸟一样地在喝橙汁,神态很放松,她觉得是时候了。
“你家里人都好吧?”她开始旁敲侧击。章曼玉的父母以及念初中的弟弟都在大陆,父亲有肾病,全靠母亲务农养家。章曼玉曾经说过,之所以托亲戚的关系辗转来了澳门就是想当荷官,好多赚些钱贴补家庭,让母亲没那么辛苦。
“还不错。我现在每个月汇一万块回去。我妈说她的腰杆都比以前直了,因为不用再担心没钱给爸爸做透析。弟弟也总是拿第一名。”章曼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很自豪的样子。
沈盈之端详着对方的表情,轻声问:“你父母知道你和龙弟在一起吗?”
章曼玉避开她的视线,双手握着玻璃杯摩挲了片刻才嘟哝着回答:“我还没告诉他们。”
“他们看见你今天这样一身的伤,不知道会多痛心。”沈盈之把圈子兜回来。
章曼玉变了脸色,放下杯子时哆嗦了一下。
差点倾倒的杯子被沈盈之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
“告诉我,龙弟究竟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她平心静气地问。
“他……”章曼玉语塞。
沈盈之看牢对方的眼睛。
“一直都在考虑转行,想去做那个……”章曼玉再度犹豫。
“叠码仔。而且他已经从金厅辞职了。”沈盈之不留情面地指出。见章曼玉大睁着眼睛愣住了,她直截了当地推进谈话,“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呢?具体是什么事导致他动手打你,打他的未婚妻,打他未来孩子的妈妈?你告诉我!”她越说越气,尽管压低了声音怕旁人听到,语调仍然不知不觉地高了起来。
章曼玉垂下眼睑,“我不该总跟他啰嗦,说什么不应该辞职,做叠码仔不如做荷官稳当之类的。”边说边小心地瞄她。
觉察到章曼玉是在试探究竟需要透露多少实情,她接下来的问话便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也更加咄咄逼人。
“就这些?!”
耷拉着脑袋的章曼玉被她吓得眉毛跳了几跳。
她的手越过桌面握住对方紧捏在一起的双手,严厉地问:“曼玉!龙弟是不是又开始赌钱了?”
章曼玉一面摇头一面掉眼泪,呜咽着说:“他,他,自己也不想的。他只是觉得将来又要结婚,又要养宝宝,经济压力有些大,就想着到外面找补一点。怪我把话说得太重,才把他惹烦了。对我动手,他也后悔得要死。他跟我下跪,哭着道歉,还拼命地打他自己的头。”
沈盈之挪到对面,心疼地搂住好友。
“别哭了,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你要不要试着和龙弟分开一段时间?”她想的是,章曼玉和龙弟同居容易受他影响,如果搬回去亲戚家,也许能够更清醒地考虑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就会意识到离开龙弟的必要性。
章曼玉使劲扯住她的衣角,急促地说:“你相信我,龙弟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说再也不会动我一根手指头了,还发了毒誓。他这两天对我非常体贴,说后天陪我去做完产前检查就顺路去看婚纱。他真的会改。你,你不要劝我和他分手。我不能和他分开。”
被未婚夫家暴之后章曼玉最怕的居然是两人分手,惊诧的同时她不禁恻然。尽管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曼玉,你就这么喜欢龙弟?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
以前她觉得龙弟唯一的闪光点是能让章曼玉每时每刻都快乐。如今在她眼中,那人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我不懂怎样表达,但我就是离不开他。”章曼玉的声线突然变得很坚韧。
“你都没有试过离开他,怎么知道?”沈盈之很无奈。
“我知道的。”章曼玉幽幽地抬头看她,神情如教徒一般虔诚,“如果失去他,这个世界就没有了光彩,我的人生也就没有了意义。”
她只能放弃继续规劝,强作微笑地说假以时日所有的事都会好起来。这是在安慰对方,也是在安慰自己。
“会的。龙弟说盛泽国际那边有人给他引路,客源有保障,他只需要做好客户关系管理。他很有信心的。”章曼玉的双眼闪耀着期冀的光。
欧家的盛泽国际是永光永泰的商业对手,挖龙弟过去恐怕也是出于竞争。该不会与欧俊文有关吧?沈盈之脑海里刚泛起一点小浪花,就听见章曼玉小声问。
“你和俊文?”
“不联系了。”沈盈之苦笑着摇头。其实是她答应了欧俊文母亲的请求,单方面中断了两人的联系。
“哦。”章曼玉在她腿上轻拍两下,又问:“新工作顺利吗?宋太子没对你怎么样吧?我看他替你挡下砖头,觉得他好像还挺义气的。”
继砖头袭击事件以后,一周之内她的经历都够写一本小说的了,其中的大部分还不适合告诉第三个人。
“顺利。他对我很好。”她笼统地回答。
章曼玉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眉,追问她:“不是,那种好吧?”
她当然晓得那种是指哪种,连忙摇头,“绝对不是。他顶多把我当成小妹妹。”——他一心一意只想把她当妹妹。
结了账,她挽着胳膊把章曼玉送去路边坐的士。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黎浩东就在身后。
“你的车停哪儿?”章曼玉随口问她。
她胡乱地往身后指了指。远远的路边停着她坐来的长轴距奔驰和一堆电单车,所以她不算撒谎。要不是怕好友多心,怀疑她被宋辰曜金屋藏娇,她原本想请黎浩东开车送人回家的。
道别,拥抱。章曼玉坐的的士开走后,她愁眉不展地往停车的位置走。
一栋漂亮的葡式花园洋楼前有民间歌手在卖力地演唱普通话情歌,她被歌词吸引,停下了脚步。
“……
当花瓣离开花朵,
暗香残留。
香消在风起雨后,
无人来嗅。
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
我会拼到爱尽头。
心若在灿烂中死去,
爱会在灰烬里重生。
用你笑容为我祭奠。
……”
半朵残缺的紫荆花掉落她肩头,留下浅浅香气。她聆听歌手自顾自地陶醉,高音处紧闭双眼喊到嘶哑,体会到了词曲里的况味。
爱情真的会使人盲目吗?她实在无法理解曼玉对龙弟的爱,但是毫无疑问曼玉爱得十分决绝,仿佛人生中只有与龙弟的爱情才是绚烂花朵,失去他人生就只剩下灰烬。
“浩东,爱情是什么?”她问慢慢走到她身边的那个人。
“是蜜糖,也是砒霜。”黎浩东的声音里有相同的感伤。
走一下曼玉和龙弟的剧情,这对小配角后面起到的作用可不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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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羁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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