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华灯璀璨的夜色里驱车返回酒店,然而两双眼睛都有点黯淡。
“你好姐妹的男朋友去帮盛泽做叠码仔了?”驶上嘉乐庇总督大桥时,黎浩东打破了沉默,没有避讳在餐厅里旁听了她与章曼玉的交谈。
她忧心忡忡地瘪嘴,“是啊。你怎么看?”
“命运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黎浩东侧头朝她看了一眼,“你提醒过,规劝过,就已经尽到了做朋友的本分。既然整件事由不得你,未来有怎样的结果你都没必要看成是自己的责任。”
他的话语充满了成熟的理智。她没有释怀,只感觉气馁。
正是交通高峰,过山车一般的大桥上车灯汇成了星河。有人沿人行道慢跑,也有穿人鱼裙的男网红,踩着恨天高在拍走秀视频。
她想起了三个月前自己往桥上冲的那一幕,当时还以为要跳海的男人是舅舅。
如果有人在一切都还不算太迟的时候提醒舅舅,他是否就能避免堕落?
对于警方是漏网之鱼,对于她却是骨肉至亲的舅舅如今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两块大石之一。另一块大石是宋兆泰。尽管宋这个姓氏、辰、山茶树、吉他,以及宋家的财势全是指向他是S的间接证据,但是内心的直觉告诉她不会有别的可能。她父亲的失踪以及宋辰曜生母的死是否真的与他有关呢?
如果是他下的毒手,那她和宋辰曜不仅都是受害者,而且……
身边的黎浩东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了,沈小姐?你看起来心神不宁。”
她瞟他一眼,心虚地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紧接着眼前一亮。
“浩东,你认识宋先生的时间不短了吧?”她跟黎浩东是不用绕圈子的,只是开门见山地问他对宋兆泰的看法终归不大稳妥。
黎浩东弯了弯唇角,反问她:“你指的是哪一位宋先生。”
她两腮微红,轻声回答:“就是总裁的父亲。”她怎么忘了有不少人将宋辰曜也称为宋先生?
“确实不短,十多年了。”
黎浩东平淡的神情和声线都不带丝毫自矜,她却惊讶得瞪圆眼睛,盯着他的侧颜看了好几秒。他不是孤儿吗?居然与宋家有这么深的渊源?!
黎浩东斜瞥一眼她的表情,硬朗的五官浮上柔软的笑意。
“我能离开孤儿院是因为被宋家收养了。”
他泰然自若地说出的话带给她的震惊却是非同小可。
“对不起。”她近乎耳语般地轻声说道,心里突然有点乱。
“你不必感觉抱歉。”黎浩东宽慰她。
她把原先打的腹稿改了改,但是张嘴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自在。
“那你肯定很敬佩宋先生吧?”
“可以这么说。”黎浩东扭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在探究她问这个问题的动机,“不过,与其说敬佩,敬畏恐怕更加恰当。”
她期待他再多讲几句,然而他绷紧的下颚线令她察觉出点到为止的警告意味,只能放弃了将问答进行下去。
车下了桥,黎浩东问她去不去康复中心。
“今晚不去了。”她平静地回答,因为计划了明天请假去把金条换成现金,然后就去找郭医生商谈将外公送去德国。
黎浩东照常将她送上永光金龙顶层的公寓。
她用指纹打开门锁,回头想和他说再见,却见到他用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神情看着她。
“浩东?”她意识到他有重要的话想讲。
“沈小姐,你不需要太在意宋先生那边对你的看法。你只需要相信总裁,听他的话就好。他一定会保护你的。”大约是读到了她目光中流露出的惊讶,黎浩东十分严肃地加上一句,“除开他以外,不能轻信任何人。”
昨天宋辰曜说要保护她,今天黎浩东也强调说他会保护她。莫非宋辰曜认为她有被保护的必要,而且将这个想法透露给了黎浩东?再说,为什么黎浩东要她只相信宋辰曜?其他人呢,比如舅舅、章曼玉、欧俊文、陆思嘉、陈律师,难道她不可以相信这些亲人和朋友?
为什么呀?她眨着眼睛,用眼神向黎浩东传达内心的疑问。
黎浩东却似乎不愿意多说,转身打算离开。
“浩东,”她叫住他,带着笃信低声问道,“除了总裁,我还可以相信你,对吗?”
一抹难以解释的忧伤显露在黎浩东的眼眸里。他微皱着眉毛,默默地对她点了一下头。
她看着他走进电梯才推门进屋。离去的背影双肩有些不自然的僵直,这让她确信黎浩东有事瞒着她,只是不知道事情与谁有关。他自己、她、宋兆泰、宋辰曜,四个人都有可能。他沉稳得好比海底的礁石,不会让人从言行上瞧出半点端倪。
杂念和杂草很像,越是想要铲除越是到处蔓延。她不喜欢坐着发呆,索性换上运动服,把跑步机调到8km/h的速度,一口气跑了六公里。
大汗淋漓之后再用瀑布模式冲了个热水澡,她的头脑总算冷静了,开始指挥她去做有实际用途的事。
目前为外公治疗的费用不再是问题,问题在于斯图加特的那家脑科医院是否有空余床位。她等不及弄干头发,头上裹着浴巾就急忙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上网搜到医院的官网,照着上面提供的咨询电话打国际长途过去。
这会儿德国是下午,有位女士接了电话,发觉她不会讲德语之后立刻改用英语和她交流。
听完她对外公中风以来病情发展的描述,对方建议她请主治医生写封邮件发给一位纽伦贝格博士,好将病人资料介绍得详尽些。
“弗兰克·纽伦贝格博士是脑神经调控康复项目的负责人。他会根据病况决定我们医院是否接收你的祖父。”电话对面的女士一板一眼地声明。
拜托郭医生写封邮件不算难事,但是听那位女士的意思,她们医院的那个康复项目并非有钱就能进。她的心绪再次变得起伏不安。
打开电视,某个地方台播放着幻彩耀濠江活动的准备工作。换到下一个台,主持人正在采访中学龙狮团体的彩排。才十二月初,年节的气氛就这样浓郁了。她一只手握着呼呼作响的风筒绕着脑袋吹热风,另一只手有节奏地去按选台键,想慢慢跳转到香港新闻台。
液晶大屏上没有关联的画面纷纷闪过,独独在电影台停了两三分钟。
正在重播的《栋笃妙探》是洛思思参演的一部喜剧片,当时她大概十五六岁,已经有了快十年的影龄。即使她在剧中戴着金属牙箍,顶着爆炸式鸡窝头也还是那么美丽、灵动。她从小美到大是受到大众公认的。童年时的小精灵如今已经长成了仙女,美艳到不可方物。
洛思思不仅拥有美貌,还拥有才气,获得过三次最佳女主角提名,去年如愿以偿地折桂。关键是相较于很多女明星,她名声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交往史。所以即使盛名之下性格傲慢,沈盈之对她仍然多有好感。
很难相信如此完美的女子居然俘虏不了宋辰曜的心。他是将洛思思也看作了妹妹吗?否则他们之间的绯闻——至少是被娱记多次拍到的一同出游,又该怎么理解呢?
嘭。风筒砸到了沈盈之胡思乱想的脑袋。
她呲牙咧嘴地把它丢到一边,双手往后拨撩几下半干的长发,接着换台。
新闻台刚刚放映完国际方程式赛车香港站比赛落幕,画面一转,出现了一栋低层私宅起火的影像。
“上周五发生,致一人死亡的荃湾民宅火灾案有了新进展。在现场发现的床上焦尸已证实是56岁的屋主朱某鼎。警方结合尸检与起火原因调查,推翻了卧床吸烟导致失火惨剧的最初判断,鉴定为涉嫌谋杀焚尸的命案,并已立案调查。”
听见“朱某鼎”的瞬间,她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瞪大了眼睛,盯住屏幕想看看会不会放出死者生前的照片,然而画面切换到了当天消防队从屋内抬出裹尸袋的情景。
“朱某鼎17岁以龙虎武师身份进入演艺界,曾担任多部电影、电视的动作指导或监制,人脉颇广。也有不具名消息称其背景复杂,与□□人物过从甚密。本台将持续对本案进行追踪报导。”
这段新闻一结束,她就冲进了卧室。尽管电视台出于对逝者的尊重刻意隐去了姓名中的第二个字,但是提供的信息足以让她通过互联网将真名查个水落石出。
没错,火灾中死者是与舅舅相熟的人,全名叫朱亚鼎!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她想起舅舅过去熟稔地将这人称作鼎哥。
近两年,她好几次无意中听到舅舅用手机与这人通话,有时好像在通知舅舅进剧组,有时好像在聊赌马。最近那次是今年清明,一家人去给她母亲扫墓回来正在吃午饭,舅舅接到个电话,叫了声“鼎哥”后就起身走进了卧室,还当着她和外公的面关上了门。
外公也认识鼎哥,有一回指着电视上正在放的一部武侠老片子,告诉她在剧中扮演无名刺客的就是他,还说那时他刚入行,属于不咋地的路人甲,后来是靠拜山头才混得风生水起。
现在鼎哥在家中被杀。
此事是否与舅舅的贩毒案有关呢?她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暗黑的深海,心中疑虑重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