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紧时间把手机和iPAD统统插进身侧的Peekaboo里，又飞快地抽出湿纸巾擦拭染血的卵石，一张不够又换了一张。

宋辰曜走到祥叔刚离开的左后车门前，却没有上来，而是扒着车门框朝里看。

“盈之。”

世间怎会有这种好听到让人沉醉的声音呢？像徜徉林间的溪流，像蝴蝶扇起的微风，像叩动窗棂的细雨……

她轻柔地“嗯”了一声，扬起眉毛，扭头对他微笑。

他望着她的双眼，漆黑的眸子里有温暖的笑意，俊美的脸庞上丝毫不见阴霾，仿佛二十分钟前她情绪失控引起的龃龉未曾发生。

“是不是要出发啦？”她娇憨地侧着脑袋，笑容同样晴朗。

既然为了阻止她的爱，他不惜让她对自己产生误会，那她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顺着他的心意，做个好妹妹。

“你坐这边。”他用目光示意身前的座位。它在司机背后，理论上是全车最安全的。

反对肯定是无效的。她挪了过去，把Peekaboo放到脚下。

既然她已经打定主意，倘若再遭遇重型卡车之类的公路袭击，会像阿明为她做的那样扑上去用身体护住他，他们俩谁坐左边差别就不大了。

看着他大步绕去另一边，利落地钻进车内坐到自己身旁，她忍不住深深地吸气——她太需要他身上的森林味道来抚平心灵的波澜。

“沈小姐。”黎浩东坐上这辆奔驰SUV车的驾驶位，轻声和她打招呼。

“浩东。”她努力微笑，稍微平缓了些许的内心又是一阵激荡。

与祥叔的交谈使她明白，宋辰曜为了引出内鬼和敌人将以身作局。接下来会有一场敌暗我明的战斗，而他们必须赢。

但是，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视线从黎浩东坚毅的侧颜再转到身畔静如止水的脸，她感到心脏被看不见的手猛掐了一下。

“不会有事的。尤其是路上，可以说绝对安全。”宋辰曜总能猜到她的心思，压低了声音安慰她。

是的，他说得有道理。内鬼不知道他们改变了行程。可是事都有万一。她不在乎自己也有可能出意外，在乎的是自己所爱的，所关心的人是否会流血。

“别瞎想。”宋辰曜抬起左手似乎想揽住她，却落在她头顶，轻柔地摩挲了几下。

黎浩东的副驾驶是阿威。他好像接受了什么任务，是从祥叔坐的那辆黑色凯迪拉克边上跑过来的。

刚要上车他就发现了座位上的杏花，兴奋地“哦”了一声之后笑嘻嘻地朝她和宋辰曜望来。

“不好意思，阿威，占了你的座。给我吧。”她伸出右手去接。

“沈小姐，你收到的花好漂亮。是杏花吧？”阿威单腿跪在座上，拿起花束从前排的两张椅背之间向后递。

不知道怎么搞的，宋辰曜长臂轻伸就抢先接住了花束，而且阿威宽脸上的热情急速消退，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把脸转了回去，不声不响地在座位上端正坐好。

“捆扎得还挺用心。”宋辰曜把花交给她的时候咕哝了一句。

她留意到他说话时挑了一下眉头。这是他心中不屑时习惯性的微表情。

一条条杏花枝是用带小圆点的灰绿色绸布带捆成花束的。布带缠绕得很平整，几乎可以与宋辰曜为她左手做的包扎相媲美。她甚至找不到带子的两头藏在何处。

这么漂亮的绸布，布努艾尔临时从哪儿找来的？她定睛瞧了片刻，认出它是布努艾尔的领带。怎么她收下花那会儿没发觉他胸前少了东西？

先前她和布努艾尔乘坐的灰色宝马率先启动，再来是一辆七叔的人驾驶的黑色沃尔沃SUV，然后就到了他们这辆奔驰SUV，后面又是两辆黑色沃尔沃SUV，以及祥叔乘坐的凯迪拉克——车祸中唯一完好的车辆。载有调研组的一辆黑色丰田商务车在最后面。

车队驶上了通向马尔贝拉城区的公路，但是她心里清楚，他们不会和调研组一同回城，而是要去往西面，尽管她还不知道具体的目的地。

从山坡上的公路向下俯瞰，半月形的岬湾被正午的阳光照耀着，像造型独特的银盘，盛满了人们的欢笑。她的眼中却只有星空下一个孤独冲浪的身影，脚踏着宛若流星的荧光。

“你对布努艾尔印象如何？”宋辰曜冷不丁地出声，语气十分轻松。

“他人很好。”她把脸从车窗那边转回来，低头看着怀里的杏花。枝桠轻若无物地垂落在她腿上，纯白的花朵在花蕊处透出浅粉，仿佛娇羞少女脸颊上的红晕。

“他确实不错，才三十二岁就已经是全球顶尖的海洋生物学家，难能可贵的是品行端正。你知道吗，他的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可以说是书香门第。”

她正在轻抚花瓣，体会冰凉滑腻的指尖触感，突然忙不迭地缩回手来，活像被烫伤了。宋辰曜说这些干什么？

“是吗？”她弯腰将花束插进前面座椅的地图袋，顿一顿，低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和他交个朋友？”说完直起身，侧头看向宋辰曜的黑瞳。

它们非常镇定。

“我觉得你可以多交一些类似的朋友。”宋辰曜温柔地瞧着她。

“他是男的。况且朋友分很多种。”她刻意让语气轻飘飘的，透着点弦外之音。

“究竟他能做到哪种，随你，随缘。”宋辰曜的微笑无懈可击。

她凝望他，感觉他的声音好遥远。

“以后你终究要去英国继续中断的硕士学业，在欧洲多几个朋友是好事。”

既然郑美娜都能查到她的IQ得分，他肯定也能知道她原本应该去普利茅斯读硕士。此时她并不在意他的信息渠道宽得是否合理，只觉得心脏被“去英国”三个字扯得生疼。

他在计划把她送走吗？因为，留在他身边很危险？

“也许吧。可我不缺朋友，而且暂时没有去读书的想法。”声音从她鼻子里往外哼。不，正因为危险，留在他身边才变得更加必要。

她撒谎了，所以不敢再看他逐渐变得幽深的眼眸，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搁在腿上的两只手。

他没有回应她的申明，尽管她等了许久。

放在两人中间的，他的左手松松地握成了拳头。这说明了什么呢?

沉默像隐形生物一样，在奔驰车后厢里疯狂滋长，重逾千斤。

她被压得喘不上气，直到眼角瞥见毛衣口袋里鼓起的大包。

“对了，我有样礼物要送给你。”

这个开场白实在突兀。她的笑容也有点生硬。不过，如此一来，她就有理由抬起头来平视宋辰曜了。

他在笑。云开雾散，暖阳般的笑容使她的心跳从龟速变成了超限。

“是，是块石头。你见过了。也不怎么特别。”她的语言功能有短暂的退化。

要不要把刚插入衣袋的右手拿出来呢？她犹豫着。

宋辰曜微笑着摊开左手，掌心向上，又略微抬高了一些。

她终于绽放出真实的笑容，将握在手心的卵石轻轻放在那只大手里。

他把石头托在左手上，用右手转动它，欣赏得很认真。最后它停在了她认为的正面。

“是不是像日出？”他表情愉悦地瞟了她一眼，“你看呢？”

“像今天早晨我们看见的日出。”她补充道。

“确实像极了。真漂亮！”他的目光在卵石与她的笑颜之间流连。

她笑得露出了牙齿，或许还有牙龈。

“送给我，你不后悔？”他把石头放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时，开玩笑式地问。

“绝不。”她郑重地回答。

她是求之不得。回到澳门后，卵石一定会出现在山茶树的白瓷花盆边，成为她献给叶咏欣，他生母的悼念。

气氛彻底轻松了。她这才注意到马尔贝拉城区已经被抛在了后视镜中，再仔细一看，除了他们这辆车前后的两辆黑色沃尔沃，车队里其他的车子全都不见踪影，包括凯迪拉克在内。

“祥叔不和我们同路吗？”她紧张得皱起眉头。虽然她看见两辆沃尔沃车上都有七叔的人手，但是祥叔无疑是宋辰曜重要的安全保障之一。

“他不是不来，而是在外围做些安排。”宋辰曜合起四指，用拇指轻柔地按了按她的眉心，“离目的地还有一百公里呢。你可以打个盹。”

她模棱两可地对他微笑，调转脑袋眺望窗外，确切地说是车子行进的斜前方。一旦有突发情况，她就能尽早做出反应。

宋辰曜也不打算强迫她休息，自己拿出iPAD看文件，偶尔放下它闭目养神。

他想给她做示范，她懂，但是片刻也不敢闭上双眼。

在道路标示牌上看见了醒目的“San Roque（注1）”之后，车队离开高速驶上了一条普通公路，车速也显著下降。原先从后方斜射在左面车窗上的阳光现在端直地在右面窗外闪烁。

前行的方向由西南拐向西北了吗？她好奇地在道路两旁寻找标明前方城镇的路牌。

“估计还要个半小时我们就将抵达蝴蝶庄园。它是我私人的，很安全。”宋辰曜的声音及时在她耳畔响起。

蝴蝶庄园？她大吃一惊——她阅览过所有关于他的报道，却对于他在西班牙拥有庄园一无所知。

注1：圣罗克，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加的斯省的一个城镇，位于直布罗陀半岛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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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温柔（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