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到底在哪儿?怎么一直不接电话?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思前想后,决定暂时把舅舅失联的事瞒着外公。外公有高血压和冠心病,医生嘱咐说一定要避免情绪刺激。还是晚一点再联系看看,她边想边走出厨房。
外公正往蛋糕上插生日蜡烛,瞥见她把手机往牛仔短裤的口袋里塞,立即皱着脸问:“兔崽子的电话还打不通?”
“嗯。”她按捺下心中的担忧,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轻轻摇晃,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要紧,舅舅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耽搁了。他今天如果爽了约,等下次见面我一定要他补回一份生日大礼。可是,外公,我的生日礼物是不是被你给忘了?”她伸一只手在外公眼前,嘟起嘴来讨要。
外公被逗乐了,伸出布满皱纹的宽厚大手在她的小手上轻拍一下,“我就算老得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会忘记我们家豆豆的生日礼物,”他拿起纸火柴,“来,先吹蜡烛许愿。”
他笑呵呵地点亮小蜡烛,又快步走去关了灯。
家人安康,学业顺遂。她虽然不相信灵异,还是在外公面前认真地双手合十许下两个愿望。因为一口气吹灭了全部的蜡烛,她洋洋得意地给自己鼓掌。
外公笑着笑着却叹了口气,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她正在疑惑,外公手里拿着一个红绸绣金色福字的锦袋走了出来,随后神色凝重地招呼她一起在餐桌前坐下。从锦袋里抽出来的是一枚她从未见过的黄铜钥匙,比通常的户门钥匙更为细长,而且两侧都有齿。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他说等你满18岁时交给你,当作他送你的成年礼物。”外公的语气有些感伤。
她接过钥匙。细看之下,这枚钥匙显得格外精致,柄把上铸有繁复的纹饰,还刻着一组数字,纹饰中央是一家著名中资银行的标识。
“这是,银行保管箱?”她的惊讶脱口而出。
外公回答说是。这家银行的澳门分行就在附近,和利马斜巷不过隔了五、六条街。
她握紧钥匙,眼眶发红。
她记起了将近十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临睡前父亲跟往常一样坐在她床头为她读故事书,那天讲的是一则《列那狐》里面狐狸列那借刀杀狼的故事。读完了书,父亲摸着她的头顶,说他明天要出差,让她乖乖听外公的话,还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会带给她最爱吃的巧克力。
第二天一早,父亲送她到幼稚园门口,蹲下身子紧紧地搂了她一会儿,亲了亲她的小脸和额头,笑着看露西老师上前牵了她的小手进门。她走到半路回头,看见父亲还站在原地,冲她挥了两下手之后才转身离开。
那是她见父亲最后一面。
外公深深地叹了口气,满眼爱怜地伸手摩挲着她的头顶,“你父亲肯定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当年他突然离开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嗯,我知道。”她眼睛酸涩,却笑着点头。尽管随着年龄增长,她对父亲遭遇了意外的直觉渐趋强烈,但是每年的生日愿望仍然是希望父亲能够回家。
她把钥匙放入锦袋,轻轻抚摸着上面绣的福字。父亲希望她幸福快乐。无论他身在何方她都要让他安心。
沉默在祖孙二人之间回荡。
外公忽然恍然大悟般地一拍大腿,“差点忘了。”
他探手进衣袋,拿出一样东西攥在手掌里,再把手伸到她眼前,然后故意一根根地慢慢张开手指。
“看看这是什么?”他问。
“电单车!我的生日礼物?”她一眼认出躺在外公掌心里的是枚崭新的车钥匙。
"嗯,就在楼下。"外公笑着点头。
因为政府规定要年满18岁才能驾驶电单车,她平时在市内穿梭都是坐城巴,但她一直很艳羡那些骑电单车像风一般来去自如的同学。她欢呼着一把抓起钥匙,搂过外公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啖,转身飞奔下楼。
拳击沙袋后面果然藏着一辆崭新的雅马哈电单车,一块绛红的绒布盖在车身上。
她把绒布叠起来放到旁边的圈椅上,欣喜地打量新车。
它是女装踏板型,银色车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白色车身两侧有红色的流线装饰,十分显眼悦目。一个纯白色头盔挂在车头,两边车把上都系着粉红色缎带的蝴蝶结。
外公慈爱地看着她对电单车前前后后地打量,又上上下下地抚摸,最后干脆骑上去,戴好头盔,一只手握住车把,另一只对着他摆了个V字。
“外公,我太喜欢了!”她跳下车,圈着老人的手臂,头搁在他肩头,笑得像朵花。
外公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尖,说道:“去英国之前把车牌考了。限速30迈。”
“Yes Sir!”
祖孙俩正笑作一团,突然间门铃大作,同时门上的铜环也被人大力拍出刺耳的铿铿声。
祖孙俩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是谁呢,夜里这么无礼地敲门?
门铃还在一声紧似一声地响着,像濒死的人竭尽全力地喘息。
外公面色一沉,当先向大门走去,她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大门一打开,碎米兰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却警觉地眯起了眼睛。
昏黄的街灯下站着四个男人。为首的那个在黑色圆领T恤外面穿一身白色麻丝西服,40岁上下,身材瘦高,脸型尖削,只在头顶留着一片长方形的短发,两鬓的头发剃得精光,露出从头皮蜿蜒到颈项上的毒蛇刺青和右边耳廓上并排的两只黑色耳环。
后面三个人中那个年纪轻的就是之前在巷子口冲她邪笑的人。肥的那个满脸横肉,光头,戴了条筷子般粗细的金豆项链。另一个披肩头中分、金鱼眼泡的男人穿着一件无袖花衬衫,只扣了底下几颗扣子,露出胸口黑乎乎的毛。
她能看到三个跟班身上也全都有刺青,矮胖子的衣服后领露出一条从后背绕上颈项的龙尾;金鱼眼泡的右臂上蹲踞着一头呲牙裂嘴的老虎;黄毛的胸口和两条手臂上端都挤挤挨挨地纹满了各种图案,有蜘蛛、美女、滴血的心、狼头……有点像衣服上额外多出了两条花短袖。
她的心跳急剧加快,除去在电影里,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身上有骇人刺青的人。然而比他们身上的刺青更骇人的是他们满脸的暴戾之气。他们是什么人?大耳窿?□□?
她看了一眼外公。显然他也不认识他们。
四个混混看到她和外公一起出来全都两眼放光。刺青头冷笑着冲着她从头到脚来回地打量;年纪最轻的黄毛嬉皮笑脸地对她吹了声口哨;矮胖男和金鱼眼泡则低声交谈了两句,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猥琐的大笑。
外公侧身把她挡在身后,大声喝问:“你们找谁?”
刺青头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一下嘴角,瞥一眼武馆的匾额,慢悠悠地回答:“找你啊!国柱武馆,赵振良的爹赵国柱,是你吧?”他又把头一偏,涎着脸看她,“小妹妹过生日啊?长得真招人喜欢。”
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鼻涕虫,拖着恶心的粘液爬过她的脸庞。
她回瞪他一眼,扯下头上的纸王冠,向前跨一大步和外公并肩而立。很明显这些人来者不善,但现在是法治社会,她没有惧怕的理由。只是他们提到了舅舅,再加上舅舅失去联络,还是让她的心有些乱。
“有正事就谈正事,没正事就慢走不送。”
多年习武再加上本就身材健硕,即使白发苍苍,外公负手肃立仍然有一股威严的气势。
刺青头嗤地一声冷笑,将西服口袋里半露在外的一卷纸掏出来扬在手中。
“我们今天来谈的就是正事!你儿子赵振良欠钱不还跑路了。他的账目是由你作的担保,所以,今天我们是来找你收账的!”
高利贷?她愣住了。
外公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我儿子我知道,他再穷也不会去借高利贷。”
“真不知道你这老东西哪来的自信?”刺青头邪笑,“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儿子跟我们公司借了一大笔,不,两大笔钱,在赌场输了个精光,现在又玩消失,我们用得着上门找你?!”
他皮笑肉不笑地抖着手中的纸卷向外公走去,一把将纸卷拍在老人胸口,“这里有他两次借款的合约,上面按的是他和你的手指印。你给我看清楚!欠债,还钱!”
三个喽啰也趁势围拢了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吆喝着。
外公听到“手指印”三个字时身形晃动了一下。他接过那两份文件展开来急速翻到它们的最后一页,看清楚之后,双手骤然间无力地松垂。
注1:澳门当地人把电动车称作电单车。
注2:放高利贷的人在港澳地区的俗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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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惊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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