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公的样子她就知道事情不对,赶紧从他手中抽出纸卷来看。
两份合约都是中规中矩,一份是五天前签的,赵振良向寰濠财务公司借款800万港币,利息200万,合计1000万;另一份的签约日期是三天前,赵振良再向同一家公司借款700万港币,利息300万,合计1000万,以这栋楼做抵押。
第二份合约还附有补充协议,声明两份合约的共同借款人都是赵国柱。另外,两份合约约定的还款日都是今天,第一份合约的逾期条款是每天加收所欠本息总额百分之二的罚息;第二份则是逾期即丧失楼宇产权。合约条款十分规范严密,一式三份,借款方、出借方、公证人各持一份。
她又仔细查看签章的部分,对方公司的签章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了,而舅舅和外公的签字基本可以肯定是他们本人的笔迹。至于手指印,她从外公听见“手指印”的反应,心里已经明白了十之**。
可为什么外公一开始对这两笔巨额借款毫不知情呢?她不禁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外公面色惨淡,气得直锤胸脯,“你在大马的时候,有一天那兔崽子拎了瓶洋酒回来陪我吃饭,说他打算和朋友合伙到内地开电动玩具厂。我以为他终于迷途知返,一高兴就和他多喝了几杯。后来他又说本钱不够想再贷点款,让我帮忙担保。我当时喝迷糊了,就在他指给我的文件上签了字,还摁了手印。”
她听完心底一片冰凉。肯定是舅舅赌急了眼,先是找高利贷公司借了一千万,输掉之后急于翻盘,所以又拿外公的小楼作抵押再借一千万,结果又输个精光。随着这笔钱泥牛入海,巨债压身,武馆小楼也将被高利贷收走,他无颜面对家人所以今天才断了联系。
武馆是外公后半生的心血,且不说楼价远不止一千万,怎么可以说没就没了?还有,另外一份一千万高利贷要怎样偿还?她担心地伸手拉住了外公的衣袖。
外公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转头对那四个混蛋说道:“几位今天请暂时回去。等我找振良问个明白再说。如果他当真欠了你们的钱,我一定分文不少地还你们。”
外公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然而隔着长衫,她感觉他的手臂轻微颤抖。
“哼!”刺青头半边脸抽动一下,讥笑着说,“你确实该找找你儿子,看他现在究竟躲到了哪儿。”
他一把从她手中夺过合约,颐指气使地对祖孙俩说:“限你们两天之内交房契!搬家!至于另外那笔一千万的数嘛,我们反正一天天记着利息。欠债还钱,别让我们久等!”
他瞥一眼金鱼眼泡,后者会意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金色名片,走到她面前。
“小妹妹,这就当是我们送你的生日礼物。欢迎你随时来找我们,凡事嘛,有的商量。”
话音未落,金鱼眼泡已经色迷迷地笑着把名片硬塞到了她手里。
她本能地低头看了一眼,那张黑色的名片带着低俗且油腻的浓香,正中间凸印着一个妖娆仰卧的长卷发裸女,图案上下分别用烫金的字印着“各洲美女俊男各色贴身服务”和“夜姬娱乐有限责任公司”。
仿佛有只蟑螂爬上了自己的手,她立即厌恶地把名片一扔。纸王冠也随着动作掉落到地上。
“小美女,你现在也许不喜欢,试过滋味以后说不定喜欢得不得了呢。”金鱼眼泡堆着一脸□□,伸手就想揽她的肩膀。
“干什么?!”外公怒瞪双眼大吼一声,抓住那人的手顺势用力翻转。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金鱼眼泡的手臂被扭在身后,挣扎几下都摆脱不了,反倒痛得丑脸通红,嗷嗷的连声惨叫。
“老东西!”
“不识抬举!”
“死老鬼!”
刺青头带着另外两人叫嚣着向祖孙俩围了上来。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好几家已经有人打开门走到了街上,朝武馆张望。
她气沉丹田,分脚错步,隐隐摆好了防卫的姿式。外公对她从小教导,武术是用来健体防身的,切不可用于逞强斗狠。她从小都没跟人红过脸更没有与谁打过架,不过今天她不介意破个例。
这时有警笛声从巷口传来。
她循声望去,只见两辆蓝底橙条的警用轿车闪着警灯从坡底驶入了斜巷不太平整的路面,车前灯的白光一路晃了上来。
“大哥,差佬来了。”四个人中年轻的那个黄毛对刺青头喊。
“慌什么?我们犯法了吗?”刺青头没好气地呵斥完黄毛,冲着警车的方向好整以暇地一站,还刻意掸了掸西服下摆。
她握紧了外公的手臂。
警车的到来反而令她更加不安。几个烂仔找人逼债按道理不会惊动警局摆出这么大的架势,难道出了更严重的事?她反倒有点希望这些警车只是碰巧路过。
事情偏不如她所愿,两辆警车正正地停在了武馆门前。
几名制服和便衣警员下车走过来,其中一位30多岁,个子中等,身材匀实,面容冷峻。他见到刺青头时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出示了证件,然后威严地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刺青头得意地扬着手中的借款合约,涎笑着说,“曾Sir,我们是光明正大地来讨债的,合理合法。”
曾警官犀利的目光扫过刺青头一伙和她,停在她外公苍老的脸上,温和地说道:“老伯,这伙人如果骚扰你们,你们随时可以报警。”
他冷峻的目光重新回到刺青头的脸上,“警方办案,无关人等即刻离开。”
矮胖男唯唯诺诺地回答:“是,是,是,我们不打扰阿Sir公干,这就走。”
刺青头大声对祖孙俩喊道:“合约你们看过了。这笔债要不早点还,吃亏的可是你们!别怪我们没事先提醒,出门注意安全!”
撂下狠话,他领着三个手下悻悻地走了。
曾警官率部下走到赵国柱和她身前站定,出示自己的证件并做了自我介绍。原来他是警务厅第一警司处的曾伟光警长。
当他客气地询问外公是否就是赵振良的父亲时,她感觉到外公的身子晃了一晃,回答“是”的时候嗓子透着心慌意乱的喑哑。
她赶紧扶稳外公,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曾警长,不知道我和我外公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呢?”
曾警长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警车的出现已经惊动了更多的邻居,他们有的推开窗,有的打开门,纷纷探头向这边张望。
他往屋里指了指,建议:“赵老伯,我们进去说话吧?”
外公点点头,和她把曾警长等人请进了练武厅。
感觉到外公被从内心摧毁的虚弱,她扶他在红木茶几边的一张圈椅上坐下,自己守在旁边。
曾警长在茶几对面的圈椅上也坐了下来。其他几位警员则松散地站在附近。
见祖孙俩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曾警长从公文袋中拿出一份搜查令放在茶几上,轻轻地推到老人手边。
“老伯,我们今天是为赵振良的案子而来。”
见外公伸手想拿起搜查令却又犹疑着缩回了手攥成了拳头,她代替他问道:“我舅舅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涉嫌运毒以及袭警。”
“什么?”赵国柱腾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从惊诧莫名、不敢相信、羞愧、恼怒,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她则抓着他的手臂,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不会的,我儿子绝不会做这种事!”外公目光涣散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声音逐渐小到她听不清,白发苍苍的头也越垂越低。
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绝望表情,她难过得心如刀割。
曾警长等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老人。
突然外公抬头看向曾警长,声音喑哑,“是什么时候的事?”随即艰难地将声音提高了一点,“那兔崽子呢,现在他人在哪里?”
她看看曾警长欲言又止的表情,再看看外公眼睛里萤火一样微弱的希冀,下意识地将握住他手臂的姿势改成了搀扶。
曾警长斟酌了一阵,再开口时表情慎重,“老伯,你千万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大约一个小时前,赵振良在澳门开往香港的喷射飞船上拒绝接受临时检查,打伤我们三名同事后落海,目前处于失踪状态。我们在他遗留现场的背包中发现了1044克高纯度可??卡因,现在已经发布了对他的通辑……”
白发在眼前一晃,她外公像一棵被大雪压塌的老树,猝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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