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
曾警长惊呼着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沈盈之拉拽不住外公沉重的身躯,两人一起倒向地板。她没有躲开,宁可被压在底下,也要护住外公。
一名制服警员敏捷地冲上来,与曾警长共同扶起她,再十分专业地将她外公身体放平,并且掰开他的嘴巴检查口腔内有无异物。
“打电话叫白车。”曾警长一边向同事大喊,一边伸手探向老人的颈部动脉。
她跪坐在地上,无意识地按着拉伤的肩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对外公实施急救。
耳边有曾警长安慰说别慌,也有人在电话中大声向急救中心报告位置,还有人凑到曾警长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但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在外公倒下的那一瞬,她感觉周遭的空气好似流沙坍塌,将自己与警察们隔开。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冲破了那无形的阻隔,爬过去摇晃着外公的胳臂,慌张地想要唤醒他:“外公!外公!外公!……”一声比一声无助。
老人纹丝不动,只有虚弱的呼吸。
急救车来得并不慢,因为练武厅里挂钟的分针仅仅走了九步,但是她的心却经受了一次极其漫长的坠落过程。
医生为她外公做了快速检查,告诉众人是突发中风,并且情况危殆,需要送院紧急手术。
警察们帮着护士火速用担架将老人抬上急救车后,她也想跟上车。曾警长却满脸歉意地拦住她,再次向她出示了搜查令,说他们对老人家的事深感抱歉,但是对武馆的搜查需要马上进行。
她心急如焚,表示完全理解并请他们自便,说完就转身跳上急救车。
赶在车门关上前,曾警长掏出名片递给她,请她如果有赵振良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与他联络,还说如果那帮混混再来骚扰也可以找他解决。
她沉默不语地收下名片。
急救车一路呼啸,很快到达了山顶医院。昏迷中的老人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里是全澳门最好的医院,现在医道昌盛,医生们一定会把外公抢救回来的。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她握紧自己的手,反复安慰惴惴不安的自己。
然而随着等待的时间过去,她的内心越来越慌张。墙上的钟丝毫不理会她焦急如焚的心情,一分钟跳一个字,慢慢悠悠……
夜深了,医院里渐渐寂静下来。
在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方,那盏显示“手术中”的绿灯还亮着。
昔日与外公有说有笑的情形像幻灯片似的一帧帧掠过她的眼前,消失在一望无尽的黑雾里,然后是舅舅木然的脸,摇晃着,渐渐也被黑雾吞噬,取而代之的那两份合约书,上面有两枚血一般猩红的指印。它们在空中越变越大,铺天盖地般朝她压下来……
她感觉自己被打入了深渊,却没有半分逃脱的力气。
“沈小姐!沈小姐!”有人使劲摇晃她。
她猛然睁眼。原来自己刚才靠在椅背上疲倦地睡着了,现在有一名年轻护士站在面前。
她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语气急切地询问:“护士姐姐,我外公,赵国柱,他现在怎样?”
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你外公的手术已经结束,转入ICU病房进行密切观察。短期内他可能无法恢复意识,不过你现在可以去略作探视。”
当她穿着隔离服在ICU病房里握住外公的手时,没想到自己会仅仅因为他手心的热度而流下眼泪。
进病房以前她在见过了外公的主治医生杨博士。他说由于老人脑部基底节区的出血量较大,虽然手术很成功,但仍未脱离生命危险,而且术后昏迷可能持续数日,也可能永远不会苏醒。即使度过危险期,病人在未来也很可能发生严重的后遗症。
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她害怕得心脏都在发颤,可是当她握着外公温暖的手掌,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还活着,突然间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外公一定不会抛下她!只要他在,家就在,所有摆在他们前路上的难关都由她去克服就好了。
病床两侧的生命维持仪器闪着细小的灯,呼吸机发出微弱而稳定的嗤嗤声。她握紧外公的双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宽慰的话,随后不带犹豫地离开了病房。
走到医院大厅,她才发现外面暴雨如注,砸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
六点多钟,天色却暗沉得犹如子夜。
她小心地侧耳倾听,雨势虽大,好在没有打雷。她不免觉得侥幸,深吸一口气,冲入了倾盆大雨。
门外车道上停着一辆黑色长轴距奔驰轿车,座位上的司机戴着黑口罩和鸭舌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大脑中冒出了一丝疑窦。然而例来好奇的她今天没有精力思考旁的事,所以那点疑心就像一小滴从屋檐掉下的水珠,落到路面只溅起一朵细小的水花,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暴雨中。
豌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向她。裹着凉意的疼痛十分轻微,却砸出来温热的泪花。她全力奔跑,似乎这样就能将雨水和焦虑通通甩在身后。
城巴站距离医院正门不远。车站、街道全部空无一人,连路过的车辆都很少。
她冲进候车亭,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手背去擦脸。水不停地从发顶、眼眶流下来,怎么也擦不尽。
风愈发凶猛,亭子里雨线横扫。她心底掠过一个无稽的念头,明明一个四面透风的亭子,为什么站在底下也能使人多一点安全感?
既然擦不干,她索性扬起脸,任凭雨水浇个痛快。
幸运的是,一两分钟后开往利马斜巷附近的城巴就在雨帘中出现。她侧头认真确认的时候,看见离站台四五十米的路边多出了一辆黑色奔驰,很像刚才医院门口那辆。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是之前没留意车牌,现在雨太大,也瞧不清驾驶位的人。
好心的城巴车长特意在停车时将自动门对准她,开门后还招手叫她快快上去。
她跳上车,心里笑话自己今天有些过于敏感。
从牛仔短裤口袋里掏出来的手机布满了水渍。她满脸都是雨水和凌乱的发丝,面容识别也无法奏效。指纹锁又因为指头泡得发白无法识别。她只能换成密码开机。
当指尖在屏幕上按下外公的生日数字,她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几滴水珠滚落,携着淡淡的咸味滑过她的唇角。
幸运的是这辆城巴上没有一个乘客,不至于让全身湿透的她太过难堪。
缴完费,谢过了车长,她小心地往后门边的空当走,尽量避免身上滴嗒淌下的水打湿座椅。
城巴驶出站台。黑色奔驰旋即跟上,尾随了两三分钟后在主干道变成与它并行。
倾泻的大雨如同海潮一般冲刷着城巴的车窗。窗外的街景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模糊难辨。
黑云压城城欲摧。她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古诗。
她没有发现那辆长轴距奔驰跟踪而来,就算发现了,隔着奔驰车窗的防窥玻璃也不可能看见车后座上那个面容极度俊美,神情极度阴郁的年轻男子。她其实是认识他的。
男子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叩着车门扶手,锋利的眉眼透过挂着雨瀑的车窗,透过密集的雨柱,凝望着她印在车窗上的朦胧影子。窗外的暴雨仿佛打湿了他的眼眸,有层层黑浪在起伏翻涌。
戴黑口罩的司机戴着喉振式耳麦,嘤嘤嗡嗡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出。
司机压低声音应了一声:“好的,祥叔。”
后座的男子淡淡地瞥过去一眼,恰好司机也通过车内后视镜朝他看来。男子略微扬了扬眉毛,司机立即拉下口罩,露出了一张和男子年纪相仿的东南亚面孔。
“阿曜,祥叔说宋先生问你在哪儿?还要你即刻回去老宅。”司机语气平淡地复述刚才耳麦中急促的话语。
男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评价道:“明知故问。”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变化,继续阴沉地望着城巴上唯一乘客的身影。
司机欲言又止,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前方道路出现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大弯。城巴拐弯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车窗上的身影摇晃了一下,消失了。
奔驰车的后窗被飞快地降下来。
男子紧张地盯着城巴的玻璃窗。雨水飞溅向他的脸庞和西服,他好像毫无知觉。
司机担忧地看着后视镜里的人,轻轻喊了一声,“阿曜?”见他不理会自己,只能加重了语气劝说,“被她看见你没什么好处。”
城巴里的那个身影已经重新站直。
男子眼睑半垂,将纷繁的情绪掩藏在长睫毛的暗影里,冷声吩咐:“走吧。从今天起,叫我们的人24小时监视他的行动。”
他还是她?男子没做解释。
司机也没问,只是侧头朝城巴投去轻快的一瞥,同时答应道:“没问题。”
奔驰车升起车窗,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转向了与城巴相反的方向。
男主与男三静悄悄地上线。
PS.文雀是港澳对小偷的叫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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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文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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