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那夜李淮彧过来了，带着夜里的寒气。

香香小雨自觉退出去，蓝清上前将他外衣放到架子上，双手互相蹭了蹭。

李淮彧看看房里换新的对联：欢欢喜喜辞旧岁，快快乐乐迎新年

他轻呵一声，说：“未免太俗了”

蓝清笑笑：“是俗了些，不过喜庆！”

屋里又添了许多摆设，都是他让人送过来的。

但依旧觉得不够。

李淮彧看着空空如也的正堂横梁，说：“这院儿一直也没起个名字”

张曦月主院叫‘月华苑’，玉浓那处叫‘隐玉阁’，都是他给取得。但那文绉绉的名实在没有主院偏院叫起来顺嘴，大家说起来也容易懂。

蓝清想说不必了，但见人已然两三步走到书案前，也就没好开口。

李淮彧提笔，思略许久，觉得什么字都配不上她。闭眼冥思，再睁开，大笔一挥，墨香跃然纸上

“清居”

蓝清嘴角抽了抽，好半天也没夸出个好字。

其实，她这小院有过名字。

李淮彧似是很满意，说：“等过几日寻个工匠做成匾挂上”

蓝清点点头。

他转身坐到外屋塌上，上面摆满了些瓜果糕点，有些乱。实在没想到他回来，三人是打算如去年一样守岁过年。

李淮彧扫了眼桌上，随手拿了把瓜子，剥开来吃。

蓝清实没见过他会吃零食，而且他不是过午不食么？心里纳着闷，沏了杯茶端给他。

李淮彧剥着瓜子除去前两颗放进嘴里，其余都攒在手心，他似是不经意说：“花房的寒兰和晚梅开得极好！”

“嗯！”蓝清应了声。

李淮彧：“也是暖冬，又赶上今年早春，有一株并蒂花正待放，挺难得见呢”

蓝清：“那挺好”

“你喜欢吗？”李淮彧问，还没等人回答就吩咐外面将花搬来。

蓝清只得笑着道了声谢。

花冒着寒风被从暖室搬来小院，也着实不易了。占了原来盆栽的地方，花叶高傲细直，一看就非凡品。

蓝清仰头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看被挪到角落的盆栽，着实一个天上云里，一个地下泥泽。

李淮彧走过来，从后面将人拥在怀里，问：“漂亮吗？”

蓝清点点头。

“花房里还有很多，这花很难养，你如果喜欢就让他们每日送来！”李淮彧如是说。

蓝清点点头。其实她并不想要这难养的花儿，也不想劳烦人，但是更不想拂了他一番好意。

“嗖”

声音划破长空，在夜空中炸开，瞬间绚烂夺目。

李淮彧拥紧她一齐看着外面烟花，轻声在她耳边说：“辞旧迎新，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嗯了许多声，蓝清想着该说句什么话。

她望着天空转瞬即逝的烟花说：“真好看”

李淮彧笑着说：“你喜欢？等以后我带你去城楼上看烟花！”

蓝清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什么时候，随口嗯了声。

李淮彧又说：“那上面手可摘星辰，银河璀璨月辉如芒，万人仰慕，你定然喜欢！”

蓝清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她这辈子从没光明正大立于人前，更别说什么万人仰慕。不敢想象，觉得遥远又陌生。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李淮彧故意将身体重量压在她身上，叫了声：“清儿”

蓝清瞬间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且这副身子骨着实禁不住两块豆腐，膝盖一弯差点出溜下去。幸亏他眼疾手快捞住腰。

“真软”

也不知说的是肉？还是骨？

将人打横抱起，安放在榻上。自己也爬上去，拥着她，看烟花落尽，弦月当空。

不知多久，李淮彧忽而说：“以后每年为夫都与你一起过如何？”

蓝清迷迷糊糊嗯了声，旋即便不知觉睡着了，李淮彧拿了锦被为她盖好。就那么看着那张安静的小脸，也觉得很舒心。

等醒来，摸摸身侧被褥，已然凉透。

大年初一，他去陪自己妻子了。

小雨守在一旁，见她睁开眼，睫毛忽闪两下又不甘心的落下。

他笑了笑，去准备洗漱用具，轻手轻脚的，生怕惊了人。等人彻底醒过神才送上去。她近来一直只着里衣长裙，故而等她梳洗完就端了盆出去。

蓝清打开衣柜挑了件水靛银沙浅色罗裙，织带上镶小颗宝石轻佻的勾勒出柔细的腰线。雪缎绣菱花暗纹外氅，袖口处缭绕的花枝衬得柔夷芊芊如白玉。

三千青丝勾、挑、叠、盘梳做‘凌云望仙髻’，云鬓高鬟，只在一侧簪了支碧落英华，垂珠落在耳畔摇摇欲坠。萤石流珠长苏坠从圆润耳垂顺落白皙如玉的颈子，如天鹅般优美。

莲心如意压襟，花枝月下银铃禁步，长长的璎穗随着步子妙曼轻舞，银铃清脆欢快。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美，而不妖，灼灼清华。

蓝清转了个圈问：“好看吗？”

不知是人衬衣裳，还是衣裳衬人，只觉得真真儿美，美极了。香香想不出多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有一瞬间她觉得九天上仙女就该是这模样。

万般慨叹化作一句话：“你这是将家当都穿身上了？”

香香语状惊讶。

这着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常多穿层罩衣都大呼小叫，几乎未见她主动打扮，今儿怎么将自己打扮的...打扮的...如此...

让人过目不忘

是的，直到很多年后再见到美丽人或物甚至是景儿都会下意识想起她。那时方想起这个词-过目不忘...

永生无望

小雨端着东西进来，呆在门口那。

佳人巧笑倩兮，一双眸子顾盼间光华流转，樱唇轻启：“好看吗？”

好看！美极！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望...

高架上寒兰胜雪欺云，他忽而一笑，意味不明，却是目光坚直。

“快来吃饺子！一会凉了就好吃了！”他笑着说，一如以往，摆好料碟碗筷。

热腾腾的饺子刚煮好，表皮滑润，个头不大不小，刚好是她能整个放入嘴里。吹凉再放入口中轻轻一咬，肉汁丰盈，肉馅合着马蹄香而不腻，味道刚刚好。

蓝清一连气儿吃了三个，到第四个，轻轻咬开个小口，往里点上几滴醋汁，刚一入口汤先溢出来，微有些酸，十分解腻。

她许久没有这般好胃口，香香说：“也实在不辜负小雨忙活半天”

只有他才能将这味道调和的与她口味刚刚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从寅时就开始忙活的大傻子。

其实蓝清心里也有数，这般刚煮好的饺子怎会是厨房能做得呢？

小雨只顾埋头收拾打扫，没听见那方说了什么，看见蓝清床头的书自顾自念叨着：“怎么这般不知惜俭自己，不好好休息，天天看这些有用没用的，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

蓝清‘噗嗤’笑出声，对香香说：“雨嬷嬷又开始了！”

香香白了她一眼，头转向另一边刚好看见小雨，于是又甩出去一个白眼。

蓝清笑问：“怎能将白眼翻得这般灵活？”

香香回以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表示不想理她。

没能一起看烟花许愿实为一大遗憾。

她想起去年三人欢欢乐乐一起守岁过年记忆如新，依旧能感受到那欢快。

蓝清收到两个沉甸甸的压岁红包，打开来，一枚灵符和一个香囊。

香囊是香香亲手缝制的，上面绣着吉祥如意纹，很小巧，同时也很粗糙，但她能静下心来绣成已是不易。

灵符是小雨送的，里面包着朱砂。他年前出府那日出城去了后山庙宇，三拜九叩求来的。短短大半日跑了个来回。蓝清心觉这孩子越来越迷信了。

笑着将灵符放进荷包里，刚一抻拉绳那荷包就十分不争气的开了‘肚子’，里面凝气安神的香料药材也跟着漏出来。

蓝清哈哈直笑，小雨直说‘不吉利’，香香面目狰狞的抢过去，将小雨的灵符抠出恶声道：“你瞧瞧，塞得这么满档，不被撑开才怪？”

小雨回驳：“但凡针脚密实点，也不至于一碰就散了！若非看你非得绣这破口袋，我早就做好一并送了！”

蓝清眼见两人势均力敌，香香又摆上了那‘大茶壶’阵势，连忙打话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压岁红包。

她准备的着实有些好笑，一小一大，一厚一薄。香香非要那个大而厚的，蓝清揶揄：“不要后悔啊！你一定会后悔的！”

香香也没了主意，接过封面上早就写好自己名字的那枚小的。打开一看，真是实打实的压岁红包，里面赫然是张百两银票。

“这...这...太多了，我不要”饶是香香这向来爱财之人也是手怯，推脱着要还回去。

蓝清鲜少强势，塞到她荷包里，说：“不许乱花，以后添做嫁妆！”

她顿了顿，垂下眼睫，须臾抬起头，笑意柔然：“若是寻不着如意的，就拿它盖一座大房子，再买许多鸡鸭牛羊”

香香已然很久没想过这些，她如今的愿望只是想三人能好好的。

给小雨的是一本书籍，前朝大名士遗作，文辞瑰丽宏伟，难得一见的绝世之作，已是孤本。不过这本是蓝清按照原书临摹的拓本。

不得不说她在文字上面极具天赋，即使这般狷狂飞逸的草书也能临摹出五分像。画皮难画骨，那字间的风骨实在高深，原文配上原字则更能凸显其中之意境。

蓝清有些不好意思：“摹的并不很像...”

但还是足够令小雨万分惊喜，这是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得文章，这位大名士早就死在前朝纷争中，他的书文也极少流传于世。只是以前无意与她提起过，没成想她却记着。

她该是用了十二分心思，这样一份拓本须得很长时间，竟无人发现。

对上小雨不可思议的眼神，蓝清笑侃：“许你偷偷练字，就不许我也偷偷地？”

她看着门梁上的春联，那上面字迹工整，不再清秀，却是像极了她原来字迹。

“做贼似的，怪累人呢！以后咱俩一起练吧！”蓝清如是说。

小雨点点头。

这份礼物他收下了，抱在怀里，这里每一笔都沾染着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