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去多长时间了。”
枯黄老树下,宁书荣被人搀扶着,说话间脖颈轻轻牵动,露出道道伤痕。
这脖子跟着他可受了太多罪,他想。
“进去了有一刻钟啦。”一旁老妇人瞅着他疲惫的脸,面带心疼地轻拍两下,“小伙子,去一旁歇着罢,嬢嬢替你看着。”
“谢谢您。”宁书荣摇摇头,“我没事。”
煞白的脸色配着一身的伤,风一吹就要倒的架势,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老妇人还想再劝两句,但见对方的语气是那般执着摇摇头只好作罢。
“欸!快看,雾散了,雾散了!”
结界内,为首的男子大喝一声,瞬时间惊呼阵阵,人们顺着手指的方向朝着那片朦胧黑雾看去。
“他们出来了。”
“出来了。”老妇人眼眶含着几滴热泪,激动地抬手一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骄阳冲破云霄,微风吹散迷雾,朦胧中一白一黑两人并着肩,他们皆是笑着,只不过一个肆意张扬,一个神色淡然。
身后是遍体鳞伤瘫软倒地的祭司,地上是道道剑痕触目惊心。
祭司脖子上坠着的链条被白纪舟收入怀中,在没能搞清楚这物是何作用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走上前手指轻轻一捻,那似千斤般重将人护起来的符纸便随风飘起,顺着白纪舟的手腕滑进袖里。
结界大开,人们拍拍心口,不由得松下一口气,年纪小的耐不住性子,好不容易得了空,一个个撒欢似的跑出老远,转而又跑回来将白纪舟团团围住。
相较于冷脸的叶安,小孩子还是更乐于亲近这个总是笑着的白纪舟。
“大哥哥,谢谢你!”为首的小姑娘冲着他甜甜喊道。
稚嫩的童声往往更容易打动人心,一个个不过三尺高的娃娃扬起胖乎乎的小脸笑得正甜,白纪舟心里乐开了花,看向一旁垂眼看着的叶安,突然蹲下身在小姑娘耳边低语几句。
小姑娘捂着嘴巴认真听着,时不时悄悄地看上两眼,被另一个长得很凶的哥哥发现了就赶忙收回视线假装无事。
这边叶安被这群豆丁似的孩子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打算起身离开时却被一股力抓住了衣角。
往下一看,只见方才那个小姑娘手里攥着一朵小花,“大哥哥,这个给你。”
淡蓝色的野花开得正艳,凑近些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谢谢你保护我们。”
——
“哎哟,这比打怪还要累——”白纪舟伸伸懒腰,揉着胀痛的脖子,一歪头传出咔咔两声响。
自打解开结界的那一瞬,他的嘴就没闲下来过,一圈又一圈的人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扯东扯西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无一例外全都对他表示了抱歉和感谢。
尤其是李二虎那家伙,涨红着一张脸磨磨蹭蹭地塞过来两个苹果,没等白纪舟开口便一溜烟地跑出老远。
白纪舟不解地掂了掂手里的苹果,自言自语:“这是何意?”
想着想着突然感觉手心有点黏糊,转过果身一看,那两颗通红的大苹果表面竟然磕磕巴巴地写着几个字。
俺知道。
错了!
“噗——”白纪舟勾起一抹笑,转而眉心一拧,“嘶,浪费粮食。”
他心里挂念着宁书荣的伤势,见人转醒早就想上去慰问两句,无奈一出来就被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许是宁书荣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歉意和牵挂,靠着树干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白纪舟这才得以安心先行安抚百姓情绪。
这会儿终于得了空,他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一把将人抱住,哇得一声:“阿荣,宁宁,我对不起你啊!”
宁书荣哭笑不得:“这又是什么叫法?”
奈何白纪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中压根没听见:“都怪我一时冲昏了头,明知道危险还唤你来带路。”
“你脖子还疼不疼。”他凑近些,见人脖颈一片青紫更难过了几分,“都怪我是我不好,来之前还答应你弟弟要照护好你的,阿荣你打我罢——”
宁书荣被逗笑了:“我才不要打你,是我自己一时疏忽,跟你没关系。”他神色微动,抓住白纪舟的手轻轻摇晃两下,低声道:“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我受伤这件事不要告诉阿淮。”
白纪舟这哪能不同意啊,并上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傻里傻气灰头土脸的样子再次把宁书荣逗笑。
两人闹作一团,笑得正开心时突然一双大手从天而降,白纪舟被人抓着衣领一把捞起正正地立在原地。
这是何意。
他怔愣一瞬不解地转头,只见叶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压着他伤口了。”
对了,还没带人去看郎中呢!
彻底反应过来的白纪舟着急忙慌地用衣裳将宁书荣团团裹住,动作间就要把人背在背上。
“等你把他背过去天都黑了,还有,那人的尸体你打算就怎么放着?”叶安问道。
嘶,有道理,白纪舟垂着脑袋就要想两全之策,殊不知一旁的叶安早早走了出去,不知从哪唤来一位拉着马车的马夫。
沉甸甸的钱袋子被交到那人手里,叶安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肩:“送去最好的郎中那里,明白?”
马夫眯着眼睛笑:“明白明白!老板您就放心罢!”
安安稳稳的将没缓过神的宁书荣送上马车,直到离开的那一刻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句,伤口早就不疼了,始终没说出口。
轰隆轰隆,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地面,白纪舟跳着冲他们挥手:“路上小心,一定安全送到啊——”
黄沙飞舞,马车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白纪舟安了心回头用手臂戳了两下身旁人,问道:“你从哪找来的马车?”
叶安瞥了一眼留下一句你猜后便径直朝着祭司尸体走去,只留白纪舟一个人傻站在原地挠挠头沉思:“这我上哪猜去啊?”
蓝色小花被人别在腰间,衬着叶安这一身黑显得格外醒目,点点微风吹过足以压弯它的腰,白纪舟两眼一放光,跳着朝他跑去,转头就把马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呐,小安子,你带上叫我看看。”
转个旋轻轻一抽,那小花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白纪舟手心,往上一抬,停在叶安眼前。
叶安双手环胸垂眸向下看去,手持小花的那人脸上不知从哪蹭上一道黑。
轻笑一声抬手擦去继续朝前走,语调轻快,留下一句:“不要。”
白纪舟一听这哪行啊,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叶安的腰,额头盯着他的后背摇来摇去:“带上嘛带上嘛,就带一小会儿……”
趁人还没反应过来,瞬时改变策略,一鼓作气爬上去直接将花别在头上。
完成!
白纪舟稳稳落地,拍拍双手再一插腰,看着眼前自己的杰作,啧啧称奇。
我果然是个天才。
叶安长得好,就是脸上的表情少了点,总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小孩子怕他,老人家也惧他三分。
白纪舟总想让他多出去走走,同人打打交道,好多几分少年独属的鲜活天真。
就像现在,他站在那里,耳边别着一朵淡蓝小花,两手顿在空中神情带着些许茫然,看向白纪舟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别样。
嘶,衣裳颜色不太对,白纪舟想,换成白色或是……鹅黄色。
两手一拍当即拿定主意,他拽过叶安的手朝前走,等江东的事情解决后得多去做几件新衣裳。
他的想法来的快去得也快,只有叶安傻愣着被人拽着朝前走,盯着两人交错紧握的双手,又看向白纪舟被风吹起发丝的头顶。
他将耳边小花拿下收好时胸腔穿来微微鼓动。
“嘶,傻愣着干什么呢?”
白纪舟在前走着同叶安讲话,讲了许久却迟迟不听回应,转头一看这傻小子竟发起了呆。
正走着路呢,这多危险啊!
发着牢骚同叶安科普了好一阵走路发呆的危险性,后者征愣一瞬也不知道听懂没。
突然浑身一抖,像是被电了一下,蓦地甩开白纪舟的手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白纪舟看着前面那同手同脚,脸颊通红的叶安陷入沉思。
这是,说重了?
两人各怀心思,却又格外默契地朝着祭司尸体的地方走去,祭司脖间链条被拿去的一瞬便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娃娃般没了神智。
更确切来说,这链条就像一根线,而带着他的人就是木偶,只有线动了,木偶才能活。
本就简易的火刑献祭台经这么一闹更显凄凉,地面零星几滴不知是谁的血液,被风吹过腥味淡了很多。
太守派下来的士兵许是被祭司吃人这一变故吓到了,祭司一死那些人便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跑去汇报去了。
如此一来,原本摩肩接踵的地方突然间空了下来,此刻也白纪舟无心顾及其他,还在想着这具尸体该如何处理。
放着不管罢,指不定又生出什么差错,老老实实上交的话,万一那些人又给他当成杀人犯抓起来怎么办。
好难,白纪舟太阳穴突突跳着,一个头两个大。
正当他还在为此烦恼时,突然肩上一重,瞬间卸了一口气靠向那人,叹道:“小安子,我现在没心思玩。”
显然叶安并不是闹着玩的,他眸色渐暗,沉声道:“不是。”
侧身挡在白纪舟身前,毫无征兆地拔剑出鞘,带着丝丝寒意的剑刃缓缓贴近石头上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轻轻一推,尸体便似纸般轻飘滑落,白纪舟瞳孔猛缩,不敢相信。
那本该具有血肉之躯的尸体,此刻只剩下了一张空荡荡的皮。
一玩起来就忘正事,还没补刀呢!(尖叫挥手——)[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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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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