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寻找尸体

燕子楼,满屋箱柜林立,柴有味还没回来,牛马刚好一前一后跪在刘贵枝脚边。

第一个开口的是牛头,磕磕绊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

“就是”了半天,没“就是”出来。

远处的角落里,瞎子抱着手里的扫把,正在看热闹。

刘贵枝一行回来的时候,他大晚上的刚好正在燕子楼门口摆弄善人榜,老远看到花轿,颇有微辞,“他拿这么个东西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原本想听句好话,迎来的却是一盆冷水,刘贵枝冷着脸,一下轿就走出一阵风,“少废话,进屋。”

跟在后面的牛马,一个在摇头,一个在使眼色。

瞎子很快明白,应该是出事儿了,趁着牛马还没进屋打探一番,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源自吴春雨的一句话。

此刻牛头唠叨了半天还没能说到重点,已经被刘贵枝勒令闭嘴,换上了马面,“我们也是听说,都是听说,很可能不准的,不准的东西我们怎么敢随便跟姑娘说?我们不是不想告诉姑娘,而是想先去验证一番,得了准信儿,再来告诉姑娘。毕竟,这事儿一直到现在,都还只是个传说……”

“什么传说?”盘腿坐在关着地藏的大木头箱子上,刘贵枝已有些不耐烦。

马面低头清了清嗓子,声音轻得像烟,“世……世界的尽头……”

刘贵枝显然没听清,“什么?”

“世界的尽头!”许是也觉得自己方才太没骨气,牛头一咬牙一闭眼,接过马面的话,喊了出来,“世界的尽头!地府的阎罗,也在找世界的尽头!”

刘贵枝一愣,下意识抬头向角落里的瞎子看去,他果然也站起了身。

马面随即松下一口气,低眉顺目,“只是个传说,从这天地长出来开始,从地府有阎罗开始,就没有谁真的见过世界的尽头。不过希望总是要有的,听说十殿阎罗在入殿的第一天都会收到寻找世界尽头的任务,大概上面也是想碰碰运气吧,万一谁真找到了呢?”

刘贵枝却不解,脑中映出忘川黑乎乎的天,“可地府算哪门子世界?也能有尽头?”

马面耸肩,“不知道,大概跟人间的尽头不是一个尽头吧,但的确都叫’世界的尽头’。”

刘贵枝继而追问,“那地府找世界的尽头又是为了做什么呢?难不成他们也要种莲花?”

“转世。”马面回答,“他们是为了让手底下的鬼魂转世。”

转世?刘贵枝听得一激灵,从前还是活在人间的时候,她没少在街上的书摊上捡些志怪话本子看,里面时常有人死转生的故事,她那会儿的确信过。

直到自己亲自死了一次,她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凡人的想象,人死为鬼,不得转生,没有例外。只是她也没想到,原来话本子里的胡编乱造也不全是没来由的胡编乱造。

“听说只要把鬼魂送过世界的尽头,鬼魂便可转世投胎,重新为人。”马面解释,“地府十殿的阎罗,平日里主要负责清算被勾魂使自人间带回的鬼魂,为他们入鬼籍。可若能转世为人,谁又想入鬼籍?清算事小,送鬼转世事大,真的干成了,那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鬼,飞升不是梦。十殿阎罗平日看着清闲自在,暗地里却大约都盯着这名头呢,地藏……大概也是其一。”

他说着话锋一转,“只不过一切都还只是传言——传言转世的方法便是走过世界的尽头,但一来谁也没找到过世界的尽头,二来也从没有鬼成功转世过。所以这说法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也还没有定论,一切都看一个’万一’,虚无缥缈的目标罢了。”

言罢,屋中莫名弥漫起一阵惆怅的氛围。

刘贵枝无言,这才有些明白吴春雨的意思,不管是当年旧案还是今日禹城镇的案子,似乎冥冥之中都和莲花教脱不开关系。莲花教欲求世界的尽头,地府里的地藏作为同有此目的的阎罗,只怕在这些案子上,根本就做不到不偏不倚,全无私心。

片刻,许是看出刘贵枝的担心,牛头小心从地上站了起来,幽幽飘到她身后,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捏了两下,见她没反抗,这才又道,“不过……姑娘也别多心……这事儿本来也跟姑娘说不着。地藏大人与姑娘相识这么多年了,依我看,比那个姓吴的还是强不少的。”

适时,对面大门猛地被推开,柴有味一进门就弯腰扶在了膝盖上,经过今年接连几起大案的折磨,他人也瘦了不少,好处是人清爽了不少,坏处是跑两步就累,一开口便喘着粗气,“快,找……找到了……”

“找到魏存的尸体了?”瞎子一惊,从暗处冒头。

柴有味勉强咽下一口气,却是摇了摇头,“找到了,尸体离开的地方。”

*

魏家的大院子,从前门到后门一共三进,看上去气派非凡,听说在京城却很常见,只是柴有味从没见识过,自也不知道这个部位叫倒座房。

靠南的院墙,紧靠着倒座房的位置,墙头明显要比两边要矮一些。

“看松动程度,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轻轻拿起最上方松动的石砖,温良额头一层薄汗,忽明忽暗间,眼神硬得像石头,看起来是已经有了很确定的结论。

这个点,院子里的衙役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也就她还神采飞扬的,“这儿平日里是府中下人住的地方,院墙几乎没怎么修过,平日里刮风下雨,甚至就是后街小孩扔个石头子,这墙都有可能缺一块,所以不明显,白日里衙役们也就没注意到。最近又适逢先生出事,家里的几个下人晚上几乎都陪在老夫人和师母的厢房外睡,这院子,也就很少有人出入了。”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刘贵枝转着看了一圈,的确是如狗啃一般的院墙,参差不齐。

再扭回头,温良手里正捻着一根几不可见的棉线:“先生的寿衣是我去置办的,用的是什么颜色的什么样的线,我最清楚。我怀疑,先生的尸体是被人从这儿运出去了。”

瞎子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注意到一旁柴有味平静的脸色,猜这墙头找棉线——一点也不亚于大海里捞出针的成果,多半有他一份贡献,无奈笑了,笑完却是不明所以,“从这儿运出去了?可昨日尸体失踪的时候,不是说一直都有人守在棺椁旁吗?”

他说着看一眼刘贵枝,确定自己没记错,才继续道,“就算是从这被运出去的,从停放棺椁的耳房把尸体盗出来,再一路运到这儿,走过两进院落,这一路也很难实现吧。”

刘贵枝无言,只大概用手臂量了一下墙头的缺口,再把胳膊分别比在柴有味和瞎子的身上,比柴有味窄,比瞎子宽,的确差不多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宽度。再看温良笃定的神色,刘贵枝心中已多少有了些猜测,昨日的吊唁仪式,府中的确是人多眼杂,偷尸人难找机会下手,但这一切也仅限于昨日。

“我怀疑,尸体是早在昨日前就已经被偷走了。”

刚想到一半,温良果然肯定了她的猜测。

“从先生被封进棺材到昨日吊唁仪式上先生尸体被偷,一共不足三日,三日间,灵堂里虽时时有人看守,但夜间守灵大多只有一个下人,一个人一守一整夜,很难捱住不打盹,就算能坚持不闭眼,也难免有要小解的时候。我仔细问过家里每个守过灵的下人,每人基本都承认有过短暂离开棺椁的时间。如果是夜里,夜深人静时,有人趁机偷走先生的尸体,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她说着露出忧伤的神色,“自打先生被封进棺材,那棺材就再没被打开过,这三日里,里面躺着的是不是先生,根本没人清楚。”

听温良基本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刘贵枝脸色沉了下来,打量着那墙头,又不动声色安静呆站了一会儿。就目前掌握的线索看,温良的想法的确是最合理的可能,只不过关于时间的证据实在太过难找,这一点,对面这三个衙门出身的人一定都比自己清楚。

偷运尸体的痕迹好找,但是要确定这痕迹是在哪一天的哪个时辰产生,从而推导出有可能作案的人选,几乎是不可能。

另外,她也清晰地记得,事发当日,棺椁是先被四个苦力从灵堂抬到了耳房,截止到此,苦力们都没有发现棺椁的重量有何异样,直到吊唁仪式结束,再抬起棺椁,里面就好似空心一般轻巧了起来。

这意味着,就算这墙头上的痕迹可以解释尸体去哪了,也不能解释事发时,棺椁是如何自己减轻重量的。

从有到无,从重到轻,这戏法,到底是怎么变的?

*

夜晚的魏府,衙役们都已走得差不多了,热闹一瞬变得冷清,倒显得有些阴森。

因为前院不时还会响起哀恸的哭声,温良放不下家中一众女眷,还是赶去了前院。刘贵枝一行三个外人,一时也不好多在内院逗留,随即一并向着大门的方向进发。

路上三人不知怎么聊起了温良,柴有味颇有些感慨,“从前在咱那小地方,当真是见识少,没想到这女子竟也能在衙门当衙役。”

说完一抬眼,刘贵枝果然在瞪他。

柴有味疲惫,只道这回刘贵枝绝对是误会自己了,他如今受恩于刘贵枝,知道刘贵枝不爱听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再说了。再者,他此番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温良是个很好的衙役。

转眼来京城衙门已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京城的衙门是什么地方,柴有味一说起来能哭三天。如今虽有着蓬莱阁一层关系,可无依无靠的日子里遇见温良,他还是第一次感觉衙中好像有人看得见自己,着实让他感受到不少安慰。

回廊上没有灯火,刘贵枝和瞎子两人脸白得像鬼,尤其是刘贵枝,穿一身破烂,一开口好像在往外掉渣,“呕……”

“不好意思,突然有点恶心。”

柴有味鼻孔吐气,暗中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跟刘贵枝吐露心声没有好下场,转而又强硬了起来,“我就多余跟你说,你懂个屁。”

刘贵枝一愣,转而笑得更夸张,“愿闻其详。”

柴有味随即伸出手指指点点,“这京中衙门的门道多了去了,你就看这场面,人死在这儿跟死在咱们那儿都不是一个价儿。”

不想一旁安静听了很久的瞎子却突然摇了摇头,插嘴道,“那大概也是因为魏存的身份吧。”

柴有味不解,“什么意思?”

“御史台是什么地方?”瞎子眼一眯,幽幽道,“那是专门在朝廷里抓人的地方,不管魏存是不是真的在查蓬莱阁,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在蓬莱阁中发现过什么,他这辈子总不可能只办过这一起案子,他身处的位置,他接触到的人,让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注定不平凡。衙门现在连蓬莱阁的事儿都还不知道,却还是派了这么多人来魏府,只怕单纯是因为他们的经验。”

柴有味,“什么经验?”

“御史台的人,死于六十岁前,不能不查。”

柴有味听得云里雾里,呆了好一会儿时间,冷不丁笑了,“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然而那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自己前日里在吊唁仪式上见过的那些悼客,望着瞎子的目光随即变得迷茫。

“嗯……这么说,那些人看上去的确都是气度非凡。”他那日原本就比刘贵枝到的早,灵堂吊唁几乎从头看到尾,再想到那场景,他不由得眼睛一亮,“我不会是遇到什么大人物还不自知吧?”

刘贵枝邪笑,忍不住揶揄,“这么遗憾的话,怎么没让温良帮你介绍介绍?”

“因为她也不认识。”挑起的眉头转而垂下,柴有味倒是一点不隐瞒自己想结交新贵的心思,略有遗憾道,“别说她了,我看就连这家中的几个人都不大认识那些悼客。”

刘贵枝笑容僵在脸上,当即愣了一愣,“不认识?”

柴有味:“昂……听说都是魏存在朝中的近友,应该算是同僚吧。这家里人丁本就少,魏存走后就只剩母亲夫人和女儿,都是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哪里会认识这些人?这些悼客,最后还全是小温找回来的。”

刘贵枝:“你不是说她也不认识这些人吗?”

柴有味:“昂,的确不认识,她也是从书房里找到了一份名单,上面都是魏存于御史台的同僚,她才随着名单上的名字找到了这些人,挨个写了名帖请来的。”

刘贵枝皱眉,只觉蹊跷,“名单,什么人还在家里放同僚的名单?”

柴有味挠头,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但怎么说他也是在官府待过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哪怕是御史台,也总逃不过年关发肉,“年关要发牛羊肉,听说就是魏存负责的,他要盯着把肉送到各同僚家中,自是要有一份名单,却没想到这东西到最后竟派上这样的用场。”

刘贵枝眼中一暗,这么一听,这魏存于御史台倒不像是什么重要人物。

“那旁的亲戚呢?”一旁瞎子亦是忍不住追问,加入对话。

柴有味低吟一声,似有些难开口,“嗯……只能说魏家这情况实在特殊,魏家原栖居于岭南,一直到魏存这一辈才于京中谋上官职,魏老夫人独自带儿子上京时,魏老爷子人已经不在了,老夫人与婆家不亲近,这些年自也不怎么与那十万八千里外的亲戚来往,魏存这一支,几乎就和岭南断了联系,他们在京中,也就没有什么亲戚。那日来参加吊唁的,除了这些朝中同僚,也就剩些左右邻里了。”

瞎子:“魏老爷子人不在了?”

“嗯……听衙门里的人说是战死北境了,接到丧报一直到现在,尸骨都没送回乡。”柴有味低头唏嘘,在心底念着念着却又突然有些为自己惆怅——说的好像是衙中衙役主动和他聊起,其实是他听墙角听来的。

白日里衙役们来去如风,他一路跟随,不敢落下分毫,最后却还是要靠瞎子提点才能知道他们的暗号,此刻再想白日里众人齐心协力刨坑的模样,他只剩失落。

正当气氛有些消沉时,前院突然一阵骚动,隐约传来吵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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