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胖狗

小衙役虽算不上手艺好,但因从前在禹城镇衙门的时候经常帮瞎子打下手,所以在配合做饭这件事上,他二人的默契只怕比刘贵枝与瞎子还要更胜一筹。

老衙役出事后,他便患上了失语的毛病,很长一段时间都像个哑巴。柴有味离开禹城镇的时候,他因为无法完成每日的任务,已经被迫离开了衙门,好在家中富裕,给他找了很厉害的郎中,到柴有味写信回去问候的时候,他虽还说不出完整的话,但已经多少已经可以蹦出两个字了。柴有味想他反正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如今燕子楼正缺人手,与其再去外面寻找可信之人,不如把他找来,于是便又写了信回去。

知道疗伤的最好办法就是出来走走,刘贵枝自是愿意小衙役来帮忙,只是老衙役出事后,小衙役一直对自己颇有敌意,究其原因,也是很久前永慈寺大火的那一晚,为了隐藏牛头马面的存在,刘贵枝迫不得已将救火抗敌等等功劳都认在了自己肩上。小衙役认定刘贵枝身怀绝技,实在无法接受她放走高震霆。

刘贵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说不出不说也罢,反正那日能在燕子楼门口看到他如约而至的身影,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些日子小衙役安静跟着瞎子在后厨干活,很多时候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刘贵枝也很识趣地不去打扰,大多数时间都站在门口,忙时招揽客人,闲时就听门口的乞丐聊天。

蓬莱阁的事过去多日,逐渐失去“欢迎”,乞丐们更新旧貌,最近说的聊的都是魏家的事。

“哎,听说了吗,魏家办丧,结果那尸体不翼而飞了。”

“哎呦,快别说了,听着就吓人。”

“还是老祖宗说的对,头七就不能见人,都得躲在被子里,不然这死者就舍不得走了,他肯定是看到自己一家妻小孤苦伶仃,一下就从棺材里跑出来了。”

“完了,那会不会跑出来了?这要是跑到大街上不是吓死人。”

“你别说,这前街就有好几户都去魏府讨公道了,说他们把鬼给放了出来,祸害四邻。”

“哪有那么邪乎,我看就是为了要点银子吧。”

“那可说不准,毕竟这尸体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指不定哪天就冒你床上,到时候你就知道害怕了。”

“呸呸呸!你少咒我!要去也是先去你床上!”

刘贵枝闻言“噗嗤”笑出声,几日作伴,在乞丐中也算混了个脸熟,忍不住开口嘲笑,“你们有床吗?”

一阵冷场,刘贵枝感受到几股炽热的目光,倒也不在乎,自顾自笑得更开心,片刻后,对街魏家大宅门口又有野狗经过,几个乞丐略有嫌弃,果然一个两个换了位置。

瞎子备好了后厨的菜,终于得空,随刘贵枝站在门口,刚好听见这段对话,一时也有些想笑,这群乞丐有手有脚却整日游手好闲,按说从前燕子楼没少亏待他们,如今他们却时不时骚扰前来吃饭的客人,的确该骂;见他们吃瘪,也的确解气。

只是不想“解气”没多久,刘贵枝自己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瞎子看她一眼,笑容渐渐僵在脸上,不敢相信:“姑娘不会也觉得尸体可能出现在谁家人的床上吧?”

刘贵枝没说话。

瞎子只觉不可理喻:“若真这么轻松就送到别人床上,那偷尸体的人把尸体偷来干嘛啊?”

刘贵枝却几不可闻一声“不对”,像是受了启发,片刻后才一本正经问道,“所以你觉得偷尸体的人是为什么要偷尸体呢?”

瞎子哑然,当真还没想过这问题,自魏存尸体被盗以来,从衙门到魏家,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寻找魏存尸体这一件事上,与之相比,偷尸体的人究竟为何这么做,似乎无足挂齿。

可说到底,总要探究这伙偷尸人的目的才好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

“嗯……”瞎子转而思索,“若说尸体能做什么……这人就算有什么特殊癖好,城外乱葬岗多得是无名无姓的尸体,倒也没必要非得找一个朝中大臣的遗体。这伙人偏偏盯上魏存,一定是因为魏存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难不成,是这魏存的尸体里藏了些什么东西?”

他转而想起多月前在禹城镇听过的野桃的故事,“比如……魏存死前也曾吞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刘贵枝却又是郑重其事摇了摇头,“说不通,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魏存身上的某样东西,他们完全没必要派这么大阵仗,甚至连尸体都不用偷,直接魏存肚子刨开,把东西拿出来不就是了?反正尸体被偷也总要被发现……更何况,依我看,这伙人的种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生怕不被发现。”

言之有理。

回想事发当日的情况,苦力正是因为感觉石椁重量变轻才会开棺,换句话说,如果这伙人不想被发现,其实完全可以不拿走那些青砖。

可他们却要故意让苦力感受到棺材重量的变化,为此还找了这么多假悼客,现在想来,竟颇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

“除非……”刘贵枝歪头,借着思索的功夫向瞎子打量去,声音缓缓,“除非这伙人的目的并非尸体本身,而是偷尸体的过程。”

瞎子狐疑,“什么意思?”

刘贵枝略有迟疑道,“你不觉得,当日魏存尸体失踪的整个过程,与其说是一次偷盗行动,更像是一场戏法表演吗?他们明明早就带走了魏存的尸体,却还是下了这么多功夫,明显是更想让人看到尸体凭空自石椁中消失的过程。”

“姑娘的意思……”瞎子心中一悸,再看远处的乞丐,回想方才的对话,终是抓住刘贵枝的想法,“他们是故意想让尸体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消失,然后……制造恐慌?让魏家人感到害怕?让住在周围的人感到害怕?”

刘贵枝不置可否。

瞎子转而认真,自顾自地念叨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伙人和魏存的死关系应该并不大。如果魏存的死真的有问题,凶手想把他的死伪装成病死,为的就是让这件事情悄声无息的结束,可现在出了偷尸这样一档事,大街上谁谁都知道魏家出事了,这明显有违他的初衷。毕竟,这种事儿夜长梦多,知道的人越多,事情越有可能败露,风险也是越高。”

刘贵枝最近擅长惜字如金,没有接话,只是面上虽不显,但听到这番话,她心底某个地方到底还是莫名松下一口气。

适时对街的野狗刚好从荒草地中露头,她不知从哪掏出一小块肉,远远扔在了路中间,作势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一会儿出去一趟,晚上少接两个客人。”

瞎子:“去哪?”

刘贵枝没急着回答,见野狗果然闻着肉味靠近,随即掏出兜里所有的肉,铺出了一条路,一眨眼的功夫,小胖狗便走到了眼前。

瞎子这才看清,胖狗的背后竟背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你见谁家野狗吃得这么胖?还……这么亲人?”

胖狗知刘贵枝无恶意,几块肉吃完便仰在地上翻出了肚皮。刘贵枝边说边将那肚皮“啪啪”作响,指着右手边的街口,道,“好几天了,每天上午都能见它在魏家门口徘徊,一会儿钻进草里不见,一会儿又露头,每日都是这个点,露了头就往东边奔,比日头都准。”

瞎子一时哭笑不得,“你这几天天天都蹲在门口,就为了监视一条狗?”

刘贵枝不以为然,只轻轻点了点狗背上的布包,“那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瞎子将信将疑,蹲在地上解下了小布包,伸手一掏,里面竟是一块大馒头。

*

天色渐晚,刘贵枝钻低趴高,跟着小胖狗穿遍了半个京城的狗洞,不是她说,就这活儿,柴有味那身材还真干不了。

一路起起伏伏,不知是不是那几块肉的作用,小胖狗明知刘贵枝跟在身后也不躲闪,若见她没跟上来,还会回头等她。这也让刘贵枝更加肯定,它身上一定带着某些任务——结合那块大馒头,很可能是送饭。

比如胖狗每日准时到魏府领馒头,一路背过京城闹市,最终将馒头交到某人手中。

如此想着,刘贵枝闪身钻进小巷,前方胖狗突然在巷边的围墙前停下了脚步,扭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接着便消失在了围墙下的狗洞中。

刘贵枝眨眨眼,很快会意胖狗给自己的暗示,快步转到巷口外围墙的正门,抬头一看,匾额上三个大字“佑安堂”。

“佑安堂……”

刘贵枝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听过,干脆走上前去敲门,不想门却“嘎吱”一声自己开了,她这才猛地一激灵,突然记起从前总给魏家瞧病的郎中似乎就在一家名为“佑安堂”的医馆。

而她之所以会在这个瞬间想起这件事,也是因为前些日曾听柴有味提起,魏存的尸体被偷后,衙门逐渐重视起魏存的死因,曾上门找过这名姓“史”的郎中,不想彼时佑安堂已是人去楼空,也是为此,衙门最近正四处搜捕此人。

眼下推开佑安堂没上锁的大门,堂中的确是一片萧条景象,架子上东倒西歪放着零散几个药罐子,柜台的钱箱里空空如也,后面的药斗子几乎都被抽了出来。看起来,衙门的确在此展开了十分彻底的搜查。

只是左右看去,刘贵枝顺着小胖狗消失的方向,就是没找到其他的空间。

她心下一惊,莫不是这房子后面别有洞天?

想到这,她连忙返回方才的小巷,两手举过头顶,将自己摆成一条泥鳅,趴在地上一点点拱进了狗洞。

原是一处破败小院,看前后结构应该是佑安堂隔壁的人家,小心躲在草丛中,刘贵枝甚至能听见前庭一家四口说话的声音。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衙门上门搜了家不见人影,这个档口,多半不会再盯着这屋子较劲,大多都在稍远的地方巡游。史郎中若借此机会躲在附近邻居家反是躲进了巡逻死角,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听这邻居一家其乐融融吃饭的声音,刘贵枝想他此番藏身如若真有邻居相助,想来也用不着靠一条狗日日送饭。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不禁头冒冷汗,连忙从兜里抠出最后一块肉条,借着遍地杂草的遮挡,蹲在地上用最小的声音四处寻找。

“嘬嘬嘬……”

“嘬嘬嘬……”

一阵勾引,左手边的地面果然一点点翘了起来,小狗露头。

刘贵枝连忙摸过去,这才见掩在草皮下的土地上,竟有个地窖。

地窖的入口完全由木板盖住,木板上则结结实实粘了一层泥草,茂盛翠绿,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异样。

只是根据这地窖入口处木板的结构看,小肥狗八成无法自己撬开木板,这也就意味着,肥狗方才钻进地窖时已有人接应,她此时下去多半是自投罗网。

地窖里黑乎乎的,刘贵枝知道独自行动是大忌,却又怕一个转身地窖里的人就跑了,于是还是将牛马纸活握在了手中,同时举起了火折子。

正犹豫要不要大喊叫人时,一旁草地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小心翼翼靠过去,声音尽头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她只好擦亮火折子,将手一点点伸了过去,不想火光还未照到尽头,耳边突然一阵风声,什么东西白花花迎面扑来。

刘贵枝下意识用手挡,多少摸出些羽毛的触感,这才知原是只大白鸽,扑扇两下翅膀,落到了地上。

再定睛一看,大白鸽一边薄一边厚,竟断了一个翅膀,而就在它身后,悄然夜色中,正缓缓走出一只独眼花猫。

刘贵枝眉头一皱,心中刚有些想法,就觉背后又一阵风动,她二话不说将“牛马”扔进火里,谁料就在回头的一瞬间,坚实的手掌夹着一块棉布,还是结结实实怼在了她的口鼻上。

一个白眼,刘贵枝只觉头顶一阵酥麻,仰面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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