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落

“找死。”

瑞桉重重的摔下筷子,起身随掌柜的下楼,我瞧着他那对眸子气得快喷火,忙穿好外套,顺手抱起盘西瓜,跟了上去。

黎温没有进客栈,安安静静站在楼门口,与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要不是瑞桉还没下完台阶就扔过去一颗火球,晃得黎温那雪白的皮肤都反光了,我真看不出来那里还站了个活人。

掌柜的和我一起躲在楼梯后偷看,我啃着西瓜,不忘吩咐他:“这西瓜,挺甜的。一会儿要是我还活着,记得明天再切几瓣,放房间外厅桌子上。”

“啊?哦哦,好的仙主。”掌柜回头看见躲在他后面的我,抿抿嘴,“我觉得我应该会死仙主前面。”

他俩在雪地里打得有来没回,基本上是瑞桉单方面进攻,黎温不停躲。那些招式我也看不懂,只能感受到灵力剧烈波动,以及金木水火土,元素周期表在满天乱飞,创翻了附近五六个无辜商铺。

“别打首饰铺子啊,哎咦,完蛋,房梁倒了。首饰、餐饮、布料……这得赔多少钱啊!”我替瑞桉肉疼道。

却见不怕死的掌柜捏起胡子,猫着腰,鬼鬼祟祟钻进前台,摸回来账册和算盘,趴在台阶上记起账来。

我好奇地凑上去,问:“动作挺熟练啊,这……常事?”

“嗨呀,好多年不干了,早些年是常事。东家很小的时候天天和雪少宗主打架,三小姐就笑眯眯地坐在楼梯上喝茶,让老奴记下损失,谁打输了算谁头上。”

老掌柜闷头算账,我不禁又问道:“他们俩,为什么打架?”

“雪少宗主说东家是小妖怪,东家说少宗主是没人要的小孤儿,小孩子嘛,童言无忌的,吵架专挑人肺管子戳。唉,后来东家很久没回过南城了,霜雪宗又动荡……小姐当年出走,就是不希望他回宗门,但他还是回来了。”

瑞桉嘴硬,表面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实际还是放心不下这位从小打起来的表哥,有人悬赏要去,宗里内斗也要去,连法阵出事都记得清楚。

老掌柜的笔悬停在账本上,豆大的墨汁滴下,洇出一大片污渍,他沉吟道:“祖先义举,填阵原本对历代雪氏都是光荣的事,到小姐那一代,拥有雪锥的老四因企图毁掉法阵,失手杀了正在守阵,即将就任宗主的老大。他被老宗主八十八条雷鞭活活抽死在庭前,老奴拼了命捂住三小姐的眼睛,二少爷雪封攥着拳头从头看到尾,从此以后,他便开始沉默寡言,到后来……雪氏的道心,只剩雪言卿一个人继承了。”

他叹了口气,指尖按住账册,仙法吸出墨渍,宣纸上只留下一道慢慢消散的水痕。

雪氏上一代已经死绝了,兄妹几人这辈子的恩怨,不知道轮回路上能不能给各自讲明白。

瑞桉和黎温越打越远,直到我扒着门框,伸长脖子也看不见。

掌柜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报损,算盘珠子打得飞快。

远处有什么东西打开,我听见裂谷并合的声音,不祥的预感升起,连忙速念天罡罩咒诀,掌柜的看出不对,率先开出天罡罩,将我们俩护在里面。

“以吾身,以吾魂,生生世世护佑人族,万代不绝。”

黑暗刚刚降下不久,黎明便划破天际,太阳在低吟声中被迫加班,万丈光芒融化积雪,露出地面上厚实粗糙的冰层。

掌柜冲南方跪了下去,念道:“恭送霜雪宗第十一代宗主。”

雪言卿没活到填封日便提前死了,我腰间悬赏令亮起,显示出“完成”二字,我却开心不起来,低下头,默哀数秒,心想:希望下辈子他能活得简单些。

想完才反应过来,祭阵后,他就没有下辈子了。

光芒只亮了几分钟,天空便重新暗了下去,想来太阳神加班不过是给个雪氏历代神魂一个面子,对人间的纷杂其实并不关心。

出去打架的瑞桉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回来了,我吃完西瓜,困得在桌子上打瞌睡,起身时看见两道人影,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困出幻觉了,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他身后。

黎温退后一步,笑着冲我招招手。

“你……你不是说能打过吗?”

瑞桉一言不发,快步过来,拉起我就向楼上走,我忍不住回头往下看,黎温注意到我的视线,温和地解答了我的疑惑:“我偏科,专修轻功。”

他还知道偏科?!

掌柜的拦住他,递上茶水,礼貌表明客房已满。

我赶紧收回视线,脸色变了又变,低声跟瑞桉说:“我跟你说,留下此人必成大患,他知道的太多了!”

“明白,我让掌柜给他下药了。”瑞桉咬牙切齿道。

我竖起大拇指:“周道!”

夸完觉出不对,问他:“你俩啥仇?”

瑞桉莫名扭捏起来,哼哼唧唧,憋出来一句:“他是绮罗真君的前道侣。”

说完又反思道:“我亲眼看见他死在云沧山上的,道心都碎了。难道跟你一样,也诈尸了?”

我斩钉截铁的否定:“不可能,老乡里没有心眼这么多的品种。”

还演老头玩反套路,一看就是阴谋堆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那就更留不得了。”

瑞桉转过身,我却从他背影中看出阴狠的感觉,不由得一哆嗦,进入灵海一看,果然是丹心镜上的封印有所松动。

我立马精神了,不着痕迹地打个哈欠,装作困倦地说:“不行,太困了,我赶紧睡一觉,明天趁他不注意,咱俩早点启程吧?”

“不多留几天了?”瑞桉问,“你想玩几天我也护得住你。”

“不了不了,冰天雪地的,太冷,还是南……北方好玩。”

修真界气温分布和凡间正好相反,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关上门,我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外厅的动静,瑞桉呼吸轻微,却并没有睡去,似乎打算一整宿守在门前。

我心中有所触动,正要开始睡前思考,突然发现周身围起屏障,脑海中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你倒玩得不错。”

奶奶的杀千刀的原主!居然没死!

“瑞桉!瑞桉!”我大声喊道,站起身想要冲出去,却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屏障。

“别费劲了,他听不见。我已经死了,这只是道神识,不会害你,有几句话要和你说。”她顿了顿,张嘴就是两颗炸弹,“第一,不成神你回不去,我的残魂可以维持你原本肉身活几年。第二,黎温不是凡人,他是随我下界的侍子,你可以信任他。”

“我要回家,你自己应付。”我说。

“我怀揣必死之心,献祭术不是我做的,也许是黎温,但已经不重要了。我要告诉你第三点——神界没了。”

那我飞升哪儿去??

我气笑了:“你让我自己创世再开神界吗?搞笑,挑人的时候能不能好好选选,你看我靠谱吗?”

“能做到哪步算哪步吧,我的能力全留给你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神识说完便沉寂下去,像是一道设置好启动程序的AI,我怀疑黎温的跟随时间就是启动源。

丹心镜的锁链收紧,屏障散去,任凭我怎么在灵海里呐喊,再没人理我。

还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看是自然沉。

我气得呼吸急促,瑞桉似乎察觉到了,猛地拉开隔门,我俩四目相对,他神色紧绷道:

“怎么了?”

“做噩梦。”我闷声说,“吓醒了。”

“睡得还挺快。”

他刚要拉上隔门,我出声拦住:“等会儿,你能不能,在里屋睡啊?我有点害怕……实在不行,我打个地铺?”

瑞桉浑身僵了一瞬,许久才回答:“我找个地方靠着就行。”

我本想说那多不好意思,转念一想,地上铺着软毯,下面烧着地龙,他们妖族好像在哪儿睡都一样。

他坐在地毯上,靠着床头矮墙,闭目养神。

狸犬又钻进我怀里,瑞桉长睫微颤,长发一半散在枕边,我忍不住伸手搅了搅,如想象中一般柔顺。

“哎,你是什么妖族啊。”我想了想,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原型什么样啊?”

“这里放不下,仙盟大会结束后,你若想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变给你看。”

月华沿窗台流淌一地,漫天星子一半挂在银河,一半藏进他长睫之下,我往上蹭了蹭,想睡前再看一眼繁星,于是琢磨着找点话题引他睁眼。

“你这只狗,能不能借我养一阵啊?我保证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果然,他睁开眼,月华意料之中的映在他眸中,绽放出流光溢彩。

可惜异彩如烟花,只炸开一瞬,马上又黯了下去。

瑞桉小声说:“胖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就更不讨人喜欢了。”

“怎么会。”我撑起身,给他比划说,“我以前养的橘猫,非常可爱,它有这么胖。唉,其实小动物太胖也不健康,但它胃口好,爱吃,它扒柜子找猫条的时候,啊,猫条就是饲料,好不容易扒开了,我又舍不得见它吃不着难过……”

“困了,睡觉。”他打断我,又闭上眼。

“又生气了,你怎么天天生气啊?你不会是只猫吧?没事,等我回头发达了,带你回我家那边,我给你买一箱猫条吃!”

瑞桉没理我,呼吸和缓了许多,胸膛起伏平稳,瞧着像睡着了。

我手欠摆弄他的发冠,从前都是在博物馆看见,头一次触碰做工这样精致的冠,横在冠中的那根小棍像和田玉,却质地坚硬,内里洁白温润,表面撒金,雕满繁复花纹。

我小心翼翼拔出来,却不料那颗冠竟然从头上滚落,幸好下面是软毯,否则惊醒了瑞桉,不知道他会不会更生气。

他那一头长发没了约束,轻飘飘地散在肩上,落在枕上,漆黑如墨,细密柔顺,我兴致勃勃挽起衣袖,给他辫了两根漂亮的麻花辫,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变成害羞村花。

困意再次袭来时,我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心中愁闷一扫而空,翻了个身,美滋滋进入梦乡。

梦中我真的飞上云端,摘到银河里散落的星辰,瑞桉托举我,嘟囔着说我太沉了,父母亲友在地上撑开袋子,准备接我摘下的星子。

我正要扔下去,瑞桉却玩笑似的松了下手,突然袭来的失重感吓得我花容失色,赶紧抱住他的脖子,美梦惊醒,现实中的我睁开眼。

狸犬的毛发没过我卧坐的腿,未束起的头发被劲风吹得乱飞,毛毯失去拉力,卷入云层。

朝阳为云层染上光辉,瑞桉重新束起的头发微卷,他看着我扒住他肩膀的手,似笑非笑,眉眼深邃得宛若油画。

我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怔愣地看他张开嘴:

“抓紧了,别掉下去。”

他的声音终于让我回神,我连忙弹开,哆哆嗦嗦向下瞅一眼,货真价实的高空飞行,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想起刚刚自己还在一无所知地做美梦,延迟的恐高感迅速席卷全身,我又痛苦地闭上眼。

“别说话,假装我还在地上。”我从嘴里挤出来一句。

“畏高啊?蓬莱洲方圆一千里禁飞,他们洲主最近新定下的规矩,大概是防妖魔吧,不过飞高点他们就不好监控了。”

我刚想问那咱们怎么下去啊,却忽然感觉腿下的绒毛消失,自己整个人横了过来,风在我耳边咆哮,我知道我们在往下掉,也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死死抱住瑞桉的脖子,在他耳边大喊道:

“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么落下去真的能站稳吧?我要是摔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瑞桉好像说了一句很长的话,可惜声音不大,劲风太烈,将他的声音吹得稀碎,我只听清“好不过”三字。

我脑袋空了一瞬,随即又吼道:

“我听不清!你不会说我摔死才好吧?”

我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只是想掩饰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跳,幸好我恐高,过速心跳可以甩锅给恐惧。

前阵子发烧了,断好久,抱歉啊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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