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桉点起一支蜡烛，昏暗的房间被照亮一角，我才反应过来现在还是半夜，而环境虽暗，我的视野却如白昼一样清晰，有种自带夜视镜的感觉。
要是没有危险，当仙人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从桌子下爬出来，拖了把椅子瘫坐上去，狸犬跳上桌，冲它的主人呲牙。
“咱们能不能来个坦白局，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想刀人就直接刀，别做鬼脸威胁人。好歹认识这么多天，多点信任行不行？”
我说这些话其实挺心虚的，因为首先我就不信任他。
“你为什么死不了？”他敲了敲桌子，平静地问，“云沧山上，还有穿肠断魂散，两次，你都没死。”
妈的我就知道仙山上不应该有鬼，果然是这小子暗害我！
我心里爆出一连串过不了审的脏话，面上却表现得满不在乎：“因为绮罗真君把神位给我了，只要我拼命赚钱，我就永远不会死。”
这是一个主观和客观的谎言，事实上我就算拼命赚钱，赚不到钱一样得死。
瑞桉“哦”了一声，吐槽道：“财神居然还有慈悲心肠。”
他搬一把椅子坐我对面，正当我以为他还要问些别的，比如怎么继承神位时，他一摊手：“没了，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外面突然惊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我抬头，看见窗外远处的浮空岛上空，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尘烟中闪来闪去，所过之处光影交错，打得热火朝天。
黑色那道身影模样年轻，大概是雪言卿他弟。
我收回视线：“赤灵狐长什么样？”
我其实想问他是不是妖尊，转念一想，霜雪宗这种守界宗门，要是不仅留这种威震四海的大魔头在家吃饭还和他攀上亲戚，那这界守得属实是太多余了，不如彻底打开壁垒，除神界外五界一家亲。
瑞桉嘴角微扬：“你是说妖尊？红毛狐狸，额间点雪，与寻常赤狐不同的是，他周身燃着永不熄灭的天火，所过之处如人间炼狱，代表着诅咒与不祥。”
我问：“长得不好看？”
他说：“我从小生活在妖界，不知道你们人族的审美。但他不讨人喜欢，大概是长得不好看吧。”
那看来确实不是他了，瑞桉的颜值是真没得说，不讨人喜欢……倒真谈不上，他不变脸的时候还挺温和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不敢与他那双眼睛对视，生怕在这要紧关头犯颜控。
“你就叫瑞桉吗？”我问出最后一个想问的事。
“妖名随父姓，音译瑞桉。人名随母姓，叫端木安。我母亲当年离开霜雪宗后，改随了母家姓氏。”
瑞桉低头看呲牙咧嘴的狸犬，我紧张地将小家伙往怀里揽了揽。
“你很喜欢它？”
窗外睡不着的乌鸦突兀地叫了两声，烛光与月光映在他背后，照得整个人阴郁沉闷，他就这么从阴影里面看向我。
我觉得这场坦白局进行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坦白下去晚上就该做噩梦了：“它很可爱，撒娇时像我以前养过的猫。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我得去补一觉。”
“因为像别人才觉得它好么？猫妖还不如狐妖长得俊俏。”瑞桉笑容消失，“睡吧。”
他站起身，拂袖熄灭烛火，又从窗口跳下去，等我赶到窗边时，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最后一句说得好像怨妇，我茫然的回味了一下，觉得他应该在发神经。
我躺在床上，又咀嚼了一阵，困意与疑惑同时萦绕在脑海中，即将睡着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你们告诉我，我这一生，究竟算什么！”
吼声太过哀戚，我把被子蒙过头顶，阻隔了悲伤蔓延。
这一觉睡的十分不踏实，朦朦胧胧中，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狗猫狐狸一同坐在我面前搔首弄姿，狐狸舔舐着狐爪，朝我抛了个媚眼，口吐人言：“吾与猫狗孰美？”
即便在修真界，我仍然难以接受跨种族恋情，吓出来一身冷汗，瞬间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连忙查看灵海中的剩余时间，还好没又死一次。
储物戒中的黄金又蒸发了不少，余额最多还能撑下两三天，五感倒是更灵敏了，在里屋便听见外厅的翻书声。
里屋与外厅的阻隔是一扇推拉式木门，我左右拉开，看见瑞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手里翻着书，桌上摆满热腾腾的早点，这么多早点就我俩吃，霜雪宗出来的人果然都是万恶的享乐阶级。
“日上三竿，雪言海都快投完胎了，你才醒来。”他瞟了我一眼，皱起眉头，“睡这么久，怎么还顶着一对黑眼圈？”
“雪言海死了？”困意瞬间清空，我连忙坐下细问，“雪言卿杀的？”
“先吃饭，边吃边听。”
瑞桉递给我筷子，接着说：“昨夜雪言海潜伏进他哥房间，意欲暗杀。听说是发现十八年前夜宴之事另有隐情，他原以为是长辈恩怨，实际上陶氏只是父亲与兄长权位之争的牺牲品。霜雪宗千年诅咒，谁当宗主谁填法阵，他竟昨日才知道，雪封一直偏袒陶氏，只为生出雪言海去替嫡长子送死。当了几十年受宠次子，骗局戳穿，一朝梦碎，任谁都受不了。”
远处的霜雪宗还向往常一般沉寂，南城修士缓步走在街上，道侣间嬉笑怒骂，谁也没有把这场宗门祸事放在心上。
我问：“宗内家仆都还好吗？”
“你领走的那位昨天趁乱逃走了，其余的被术法波及，死伤大半。”
停晚有修为，不过是怕雪言卿杀她才留在宗内，如今终于自由了，我放下心。
对于雪言海的死，我唏嘘许久，霜雪宗的恩怨越理越乱，难怪瑞桉不喜欢待在宗里，我抱着碗将豆腐脑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嫌弃道：“还是咸豆腐脑好喝。”
“南方没有卖咸豆腐脑的摊子，过两天去蓬莱洲再吃。”瑞桉咬了一口油条，拿油条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却不突出，手腕纤细，真不像练剑的腕子。
比起腕子，我更惊叹于他的食量。
不愧是野生动物，他三口一根油条，两口一碗豆腐脑，偏偏下筷的动作规律，吃相端庄优雅，让人没有注意到他食速之快，食量之大，若他去现代做毛肚鸡爪带货，只需要当个背景板，估计销量就能断层第一。
我观察了一会儿，再低头时发现满桌早点只剩下一碗馄饨和一笼包子，瑞桉擦擦嘴，与目瞪口呆的我对视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了，不够吃？”
我本就不太饿，放下筷子，把剩余的推给他：“饱了饱了，你……你要不再来点？”
别饿得连我也吃了。
“不吃了。”
他抬手轻拍两声，不一会儿客栈伙计就上来收拾碗筷，瓷器清脆的碰撞声，让我想起那道悬赏令。
“雪言卿还杀吗？”
“悬赏令不用担心，距离填封只剩三天，他活不久了。”他合上手中的书，扔到我面前，语气轻松道，“云沧功法，给你带来了，照着好好学，仙盟大会帮你报名了，学成后去拿个仙首玩。”
我：？
他上下嘴皮一碰，好像当仙首和下楼买颗大白菜一样简单。
我把功法收起来，心想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左右不过是去丢人罢了，仙门百家淘汰出局的人何其多，不差我一个，把功法拿到手，努力变强才是要紧事。
于是装作和他一般轻松的模样，随口应下。
瑞桉轻笑了一声，整理衣袖，他今天没穿那一套混搭风，而是件深青色的绸袍，配上他一张薄唇和一对丹凤眼，不看瞳色，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我上下打量一阵，问：“今天要演什么角色？”
“什么？”他没听懂，理了理衣袖，“雪氏直系死绝了，我去继任霜雪宗宗主之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晚上你饿的早只管跟掌柜说。”
不是还有一个雪封么？
瑞桉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补充道：“雪言海死后，雪封在发妻墓前自尽了。”
发妻？他倒真有脸。
生不同衾，死却想同穴，庸庸碌碌度过一生，妻儿妾室，一个都没能护住。
“雪氏诅咒，谁当宗主谁填法阵。”我犹豫开口，“你也会死吗？”
他眸中闪耀异彩，刚端出的严肃神情立马舒展，扬唇笑道：“雪言卿还没祭阵呢，轮到我还得几百年呢！走了。”
修真界生生死死太仓促了，昨天还在眼前说笑的人，过两日就要死了。我走到窗前，目送瑞桉离去。
窗外又下起了大雪，零星几个修士在厚雪地上低头缓行，他们是这片白茫茫大地上颜色各异的小点，瑞桉穿梭于楼宇之间，迅速移动中留下的残影，成为诸多小点中最惹眼，最有生机的一枚。
有一天他也会静止在某个地方，会和我一样，悄无声息地来，无人问津地走。
想要在这里保全自己，唯有登临最高峰，俯视万物，无人能敌，便无人敢加害。
我眼神黯了黯，翻出那本云沧功法，认真学习起来。
刚开始练时斗志满满，心想我作为博览群书，通过高考洗礼的高校大学生，连高数我都学过来了，区区一本薄薄功法，半天我就能学会。
结果事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书中内容晦涩难懂，术法结印分解动作极多，原本还怕不小心把房子点了，结果我跟着图示学了半晌，嘴皮子念咒语念得舌头打结，连个火花都没呲出来。
“这书是不是假的啊？”我嘀咕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