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听完裴玚的解释，元君神色复杂，她不自觉的摩挲着手中的如意，叹了一口气：“你体质特殊，我早知不该由着你和司命胡闹，当年第一次出现问题我去求了天尊，你这时不时的沉睡毕竟是他亲口说的，贸然下界竟然会引得道心不稳……”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弱了点，还是活蹦乱跳的。”裴玚见状宽慰她：“我注意着尽量不惹事就是了。”

碧霞元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看着就是个放心不下家中顽劣少年的长辈，哪还有刚刚气势摄人的女神模样：“你要是真的不惹事，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前两日去了一趟冥界，”裴玚想到刚刚的事情，表情严肃起来：“还见着了一些和我有关系，但又没有什么交集的人。”

元君是看着他长大的，瞧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你怀疑其中有问题？”

裴玚苦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多想了吧，总觉得这些事情已经潜在了很久了，只是终于在这个结点上爆发了出来，而我不知为何又深陷之中，被推着走。”

他说到这感觉脑门上猝不及防被敲了一下，难得有些呆愣的抬起头。元君收回刚刚弹他脑门的手，心疼的冲自己的手指吹了一口气。

“你三界乱窜给我惹事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我神魂现身此处来替你收拾烂摊子可不是听你胡思乱想的。”

碧霞元君挑起一边的眉毛：“觉得不对就查啊！出问题的是道法又不是脑子。”

裴玚满头黑线，要不是神荼带着冥王走远了，他真想让他们也看看刚刚还仙气凛然神圣不可方物的元君娘娘私下是怎样的脾气暴躁又思维跳脱。

“你刚刚还说让我少给你惹事，这就开始催了？”

元君理直气壮：“我闭关之前你和我保证你都能处理好的，现在不仅注生殿的大小事务一塌糊涂，还把自己弄成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再不干点事情就等着我正式出关扣你香火吧！”

她说到这里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我现下只是一抹分神，刚刚就凭他也想带走那个傻子？”

她环视了一周，刚刚的打斗过后殿内已经一片狼藉，于是她抬手挥了挥广袖，一瞬间殿内焕然一新，刚刚的阴森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华贵优雅的女神像。

“地方小了些，但既然来都来了，就换成我的吧。”

裴玚见怪不怪，眼下还有些事情等着他善后。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再遇见事情可没有今天的运气了，你自己小心些。”

裴玚自然是知道，虽然今日的事情是有些好运气在里面，但如果元君没有来，他也能解决，只是要付出些代价罢了。

“恭送元君。”

碧霞元君摆了摆手，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躺在角落里不省人事的萧昭，化作光点消散了。

“行了，还不醒就有些假了。”

裴玚没好气的对着躺在地上的人道：“这会儿倒是沉住气了，我看你疯疯癫癫的，找个大夫瞧瞧吧。”

那身红衣不言不语，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冷漠的收回了一旁的长刀。

抬起头盯着裴玚：“怎么不杀了我？”

裴玚奇怪道：“怎么，你还挺失望？”

她又沉默了片刻，问：“什么都没有剩下，是吗？”

虽然她没有点明，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裴玚叹了一口气：“你应该比我清楚。”

曼珠沙华起身后面色惨白，她身上弥漫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裴玚也没有催她，往萧昭那边去。等着她在原地反应，好一会儿她才有了动作，苦笑了两声：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吧。”

“吾主也没有救回来，还失去了阿殊。”

“我千年筹谋，都是他人嫁衣罢了。”

她笑的有些累了，满身都是颓亡的气息：“我对你抱有杀心，你为何不直接了解了我？”

裴玚将萧昭扶起，仔细感受过他的气息才放下心，听见她这句话，终于有空甩给她一个眼神。

“你自己都知道干了什么，还需要我追究？”

“而且，你的报应已经应验了，此时我动手也不会减轻你的罪孽，倒是让你解脱了。”

“如果这算是报复，我觉得足够了。”

“若是深究，此事还有他人谋划，责任也不完全在你。”

裴玚说到这里敛下目光，冲她微微一礼：“令妹之事我也很遗憾，节哀。”

曼珠沙华脸色麻木的看着裴玚抱起萧昭出去了。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眼神空洞，突然金光一闪，原地消失了。

`裴玚从殿内出来，看见门外的众人七倒八歪的睡了一地，倒是都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裴玚放下心，想来那神器束缚着，冥王也做不出什么伤及无辜的事情。

他打横抱着萧昭，没注意到走动间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滑了出来，蹭在萧昭的身上，于是萧昭眉头不安的皱了一下，睁开了眼。

入目是漂亮的下颌线，还有形状好看的喉结，在往上看是折叠度极高的面部轮廓。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到煽动的睫毛，似乎是察觉他动了，那人低下头，于是昳丽的容貌就撞进了萧昭眼中。

“醒了？”裴玚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没有，”萧昭动了一下，发觉自己被裴玚抱着怀中，不太自在的拍了拍他的肩：“放我下来吧。”

裴玚依言照做，不动声色的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确认没有什么异样才道：“里面的事情都解决了，我有空和你细说，现在还有些事情要做。”

萧昭自然是不会妨碍他做正事的，经此一事，他知道他的小师弟不是常人，于是对于裴玚要做的事情就更不愿打扰了。

“没事，你先忙。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喊我。”

裴玚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走到离神观最近的那人身旁，手按在他身上，将神力毫无保留的注入了进去。

不多时，那人就颤抖了一下身躯，睁开了眼。

“不！”他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巨大变故中，惊魂未定的喊出了声，瞳孔缓缓聚焦，看清楚是裴玚，才慢慢收回了已经化爪的手。

裴玚当作没有看见这些小动作，他问依然是正常模样的小道士：“你还好吗？”

小道士怔住了，他看向神观，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要冲进去，“我……我师父还在里面……”

裴玚站在他身后，语气平淡：“那不是你师父。”

小道士往前冲的身影突然停顿在了原地，他僵在那里许久，才慢慢回过头：“你胡说。”

“我刚刚还见着他了。”

“他还和我说这些结束了就带我去买糖糕。”

“那就是我师父。”

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这不是我师父的话，还能是谁呢……”

“我师父能去哪里呢？”

裴玚走到他身边，把那支拂尘交给他：“你师父哪也没去，他就在这里。”

小道士先前死活护着不让动的拂尘，此时却不敢接住了。

裴玚等他伸手，声音缓慢而坚定，听起来很坚定：“他尽最大的努力度化了那些亡魂，又留下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你，还是不放心，本该转世轮回的魂魄变作这拂尘的一部分，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小道士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有开口，眼泪就先滚落了下来。

“……我找寻了千年的人，我一直在等的人，其实从始至终都在我身边，是这个意思吗？”

不等裴玚肯定，他就哽咽着自己说了下去：

“我说不怪他，是假的，我要是不怪他，就不会在这里徘徊这么久了。”

“我以为他心中，我一个人从来都比不上众生。”

“但他还是记挂着我的。”

裴玚叹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十几万年都不怎么叹的气，在人间短短几日就都叹完了。

“他修的是众生道，你也是众生中的一员，他爱众生，也爱你。”

小道士颤颤巍巍的从裴玚手中接过拂尘，恰好此时有一缕风吹了过来，将拂尘轻柔的扬起，于是拂尘也轻柔的拂过他的手，就像是千年前有位老道长也这般温柔的牵着他的手说：

“等到了前面的镇子，师父给你买糖糕。”

他在这一刻终于释怀，放声大哭，像个真正的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样痛哭流涕。

萧昭默默的把身后躺着的众人移到了一处，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让他们缓着，也没有打扰情绪崩溃的小道士。

裴玚等小道士的啜泣止住了才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小道士此时看起来才像是他千年前所见的那样干净明亮，看起来就聪慧可爱，只是那双眼睛已经不是未染世事的单纯，而是遍历沧桑的安然。

他问裴玚：“我师父所做可还有未尽之事？”

“都在刚刚了解了。”

“此处的邪祟是否已经除尽？”

裴玚也肯定道：“也处理好了。”

小道士于是冲裴玚深深的作了一揖：“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心愿了，此后只求行与师父同样的道路，游历天下，扫尽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