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周一过,兄弟两个便拆掉住了大半年的蒙古包,准备开车回乌市去。他们先把在景区拉人的马赶回了爷爷的牧场,那木日长久未见到海日,它在夏牧场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脾气温顺了,膘也肥了,看到主人还高兴地绕着他转圈。
那木日陪着它在草地上撒了会野,跑累了气喘吁吁停下来,那木日伸出手抚摸着它的鬃毛,嘴里轻声念着海日的名字,将额头抵在马儿跳动温热的脖颈上。
海日喷着鼻息垂头拱身边的那木日,蹄子刨着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木日贴了贴它的脑袋,笑着问,“想我了吗?”
说罢那木日飞身上马,拍了拍马背攥紧缰绳,吁了一声海日也抖擞开步伐,纯白色的骏马四蹄翻飞,在深秋的草原上驰骋奔跑,那木日伏低身子双脚踩紧马镫,跟着海日的步伐起伏缓冲。
旷野的风路过他们身侧,只余耳畔猎猎回响,那木日甩着缰绳和海日越过远处的山丘,高高的白云不断后退,西天的彩霞也铺开万丈红光,唯有那轮白色的月亮一直悬在头顶,他勒停了马站在山坡顶上,向着东南方向极目远眺,但他只能望见一座座高山连成片,由深到浅最后消失在天际线。
陈鸿宇曾和他说过一句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说——你永远也走不出西北,而我,可以给他全世界。
中国太大了,大到他从没想过会为了一个人奔赴千里,如果徐弋阳还能记起他是谁的话。
“海日,今年冬天我不能陪你了。”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那木日自言自语道,“我要去上海了……可能过一阵才回来。”
“如果回来的话,我想带着那日一起。”
“你还记得那日吗?上次你们相见有一年了吧?”
海日吸了两个响鼻,嘶鸣一声,那木日笑了。
“你记得他。”
星月在云间闪烁,霞光也融进了夜色,那木日调转马头,将群山留在背后。
今晚兄弟俩留宿在爷爷的蒙古包里,知道他们要来,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一家全都到了,姑夫还提前杀了羊带来,那木日拴完马进屋,正是烤全羊最香的时候。
姑夫是纯蒙,阔脸小眼膀大腰圆,留着络腮胡声音格外洪亮,他们那一大家子都以放牧为主业,所以生活习性也更加传统,吃到兴头上要唱出来,一顿饭话没说上几句,酒却就喝干了好几瓶,羊肉冒着孜然香味,伴着姑夫节奏铿锵的祝酒歌,那木日有些醉了。
他拿起手机,定定地看着徐弋阳的微信,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一次的聊天还停留在六天前,那天的结尾很仓促,那木日复盘了好多次,都怪自己不会说话。
借着酒劲,那木日鼓起勇气给徐弋阳发了张海日的照片,和他说是今天新拍的,刚发送的那几分钟里,那木日惴惴不安,期待徐弋阳会有怎样的回复,可十五分钟过去了,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晚宴结束,那木日都没等来消息,他只能说服自己,太晚了,徐弋阳没看到。
最后他真的醉了,烈酒经夜风催化,上头得难以自制,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奶奶正热着奶茶,见他醒了便替他倒了一碗解酒,一旁的布日古德还在酣睡,那木日推了推他,毫无醒来的迹象。
“怎么睡着的都忘了。”那木日喝着奶茶讪讪地笑,“姑夫他太能喝了,一连撂倒两个。”
他两口干完奶茶,接着又问,“奶奶,今年你们什么时候转场?要帮忙吗?”
“下半个月吧,跟姑夫他们一起,用不着你们了。”奶奶又给那木日满上一碗,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最后小声询问道,“那木日,你有姑娘了吗?”
那木日端着碗一愣,不知她何出此言。
“那日……是姑娘吗?”奶奶倒是先害羞上了,欲言又止地小声嘀咕,“你喝醉了一直喊这名字呢。”
那木日登时红了脸,也不解释,拿碗挡着脸猛喝,试图掩盖窘迫。
奶奶以为他不好意思,没再问下去,擦了把手出去了。
那木日正好想起昨晚给徐弋阳发的微信,从被窝里摸出了手机,点开正好看见新消息,却不是徐弋阳。
期待落了空,是谁发的不重要了,那木日穿好衣服上外头抽烟。
徐弋阳到底是没看到呢还是不想回,那木日自己也拿不准,可惜山高路远,不然还能说走就走。
中午布日古德醒了,他们吃了昨天剩下的羊肉,那木日光吃不说话,一副恹恹的表情,连爷爷都看出他心里藏了事。
“那木日怎么了?这阵子累了吗”
那木日摇头,“没有。”
爷爷纳闷了,“那是怎么了吗,舍不得离开我们吗?”
布日古德扑哧笑了,半是解释半是打趣道,“不是的爷爷,他想结婚呢,人家不肯嫁给他。”
那木日闻言给了他一记肘击,忙和两位老人说道,“没有,别听他胡说。”
“我看小弟说得没错,你是想人家了。”奶奶忍不住揭他的底,把他念叨名字的事告诉了爷爷,爷爷一听乐了,和他打听起人家来。
“说说嘛,为啥不想嫁给你?哪里人,汉族的吗?”
那木日被架在上面,也不好再推脱,随便挑了些说道,“汉族的,在上海呢,远得很。”
爷爷听到上海后放下了碗筷,蹙着眉头真诚发问,“怎么找这么远的,来旅游认识的吗?”
“嗯……”
“别找这些用不着的人,想结婚的话我们蒙古族也有很多女孩的呀。”
“什么叫用不着的人。”那木日听到爷爷的形容,心里有些不舒服,“我也可以去上海的。”
“跟你阿爸说过吗?”
那木日再一次摇头。
布日古德见状,知道戳了那木日的心窝子,找补似的替他说道,“爷爷,他们之间是相互喜欢的,就是距离远,所以哥哥有去上海的这个打算呢。”
“是吗,要是说好的话,也可以去大城市试试,年纪轻呢不着急。”
爷爷听到是两情相悦,也松了口气,毕竟见到过太多这样的事,老爷子再传统也想开了。蒙古族不比其他信教的民族,和汉族在一起的阻力相对较小,既然那木日愿意做出行动,不管结局好坏,都是一种经历。
那木日嗯了一声,快速吃完了饭,他能明白老人的意思,但徐弋阳与他,好像还没有到两情相悦这一步。
通城,徐家老宅。
徐弋阳躲在三楼不声不响,因为Alan在楼下等着接他回上海。
总助先生又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两边都不好得罪,已经在正厅等了他快三个小时,茶几上的山楂茶喝完了一壶,厕所上了两趟,尊贵的徐总还是不肯下楼赏光。
Alan觉着是不是上次在新疆自己说话口无遮拦,得罪了徐弋阳,所以对方不肯跟他走。
又等了一刻钟,陈鸿宇电话来了。
“怎么还在通城?”
“陈总,徐总他不愿意呢。”Alan汗流浃背了,硬着头皮说道,“我等会再去催催吧。”
“嗯,我今天晚上能到上海,把他接回来。”
十一这几天陈鸿宇在杭州,就没怎么管徐弋阳,再想起他时,才发现对方已经在家呆了快一个礼拜了。
徐弋阳在家乐不思蜀,压根不想回去和陈鸿宇沾边,今天下午见到Alan来家里时,那张脸立马垮得和隔夜没洗的百洁布一样。
Alan挂了电话,无奈只好亲自上楼去请徐弋阳,两位老总还是楼上这个更好说话一点。
徐弋阳正盘着腿坐地毯上看电影,听见有人上楼,按了暂停。
Alan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徐总,该走了。”
徐弋阳冷笑,“和陈鸿宇说,我不回去了。”
看来这事真不好办,Alan只好和他说,“您看要不要自己和陈总说呢?他今晚回上海,说是必须看到您在家,我这……”
“把你手机拿来。”
Alan拉起通话页面,然后一脸恭敬地递上手机。
陈鸿宇接得很快,“人过来了没有?”
“陈鸿宇,是我。”徐弋阳的语气如一潭死水,“我不来上海,别接我。”
“你在胡闹什么?”陈鸿宇没料到是他。
“你都结婚了,能不能别来管我。”
“要我现在来通城接你吗?”
陈鸿宇冷硬的态度让徐弋阳心慌,一想到他要亲自登门,等会家里人见到陈鸿宇,自己为了让他们安心免不了要做出假惺惺的姿态,真是恶心。
“别来。”徐弋阳制止了他,“我自己过来。”
“行,我在家里等你。”
Alan全程听着,差事总算有了着落,他接过手机小心翼翼地提了句,“徐总,现在出发吗?”
“我自己有车,你走吧。”
“那我等会跟在您后面?”
徐弋阳哼了一声,去里屋拿东西,Alan见状也放心下楼。趁人走了,徐弋阳拿出新手机给齐实发了求救信息。
刚开机连上网,“秋天”的微信慢一步送达,昨晚发的,徐弋阳现在才看到。
一匹白色的马,挂着五彩的绸缎。
徐弋阳点了保存,不知怎的看到那木日的消息心里还挺得意,看来不是人人都是陈鸿宇,那木日就愿意给他台阶下。
快速回了消息,然后立刻又关机藏好。
——我要回上海了,手机不方便用,现在才看到。
——它是海日吗?好漂亮。
开车在路上的那木日看到手机屏幕亮了,是期待已久的人回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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