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姚安甫受命主持科举改制,将诸人的意见整理得当,写了一本奏疏,进宫呈与仁宗。进灵华殿呈奏时,他觉着身上暖热;原是因着仁宗皇帝微恙,故而虽才九月末,宫中便熏起暖香来了,屏绝了外头的凉秋。仁宗一边读那奏章,一边听阶下姚氏的陈报;待听到纪开峻数次直言时,叹道:“纪给事中为人孤直,虽有大才,却不通人情,时常冒犯;朕恐他长居要职,难免阻滞新政,卿以为须将其迁调到他处否?”姚安甫想了想,拜道:“陛下不可;纪给事中才干过人,若行此举,必留得个剪除异己的恶名,教天下士人寒心。”他其实也常觉纪开峻言行固执,然绝不能因此压抑于他,毕竟纪氏是前榜状元,总该留些情面。仁宗点头,道:“卿所言有理,那便先搁置罢。”姚安甫又奏道:“贡举改制,牵连甚广,朝中或是用人不足;臣请陛下诏敕,允临时兼官,以促新政之行。”仁宗道:“好,卿去草拟,门下省若无异议封驳①,朕便颁令。”
却说沈元鹤这头。礼部主掌贡举,最是忙碌,眼下便显出少人来;上面点了他兼领礼部员外郎,时常到礼部去为事,才清闲不过两月,如今又劳碌起来了。这些日子他被派往京中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府上,宣扬科考新制,勉励有志子弟;这日须拜谒忠威大将军府邸。这大将军秦务宽高寿七十,年壮时击溃诸胡,立下赫赫战功,保大宁五十年太平无事,是故声望最重,人无不景仰,天子更是每示优隆。原本育有二男,然长子羸弱夭折,次子如今承父荫任大都督,长年镇守边远之州,极少回京中;仅留下一个孙儿承欢膝下,唤作“为敬”,如今大抵也有十八岁了,然而元鹤却不曾知道多少,只隐约听到些诸如“纨绔”“粗莽”的话,许是溺爱太甚的缘故。
元鹤请人通禀,不久便有婢女引他到正厅。厅上端坐着秦老将军,虽然须发皆白,却依稀能看出昔日英伟;下边则坐了一位少年郎君,样貌爽俊,元鹤心道:想这便是那秦小郎君了罢。他恭敬下拜,说明来意:圣人欲变文举、复武举,殷望京城子弟奋志投身,襄助新政,翊卫国朝。秦老将军抚髯大笑道:“甚好甚好!陛下胸有鸿图,我大宁中兴在望啊!”旋而却垂眉太息,指着座下那小郎君道:“只可惜老夫只这一个孙儿,自小教我宠坏了;不肯读诗作文便也罢了,毕竟我秦氏是将门,可就连教他读些兵法也不愿,平日尽知道舞刀弄棒,以前没少给老夫惹事,这几年大了倒还好些——然而从军征战哪里只是逞性耀武那样简单呢?”闻言元鹤侧首去看那小郎君,已教祖父训教得脸红,低下头去了;他便觉其本性并非恶劣,尚有羞悔之心,只是养尊处优,年纪又轻,不晓得自我约束。于是道:“小郎君少年英才,只是少些历练,大将军不必太过忧心。”
秦老将军喜爱他为人淳和,又与他寒暄一阵,直待见元鹤似有疲惫意态,才恍然道:“想是员外郎近日奔忙劳乏,老夫不能再强留了;欲赠员外郎几卷韬略之书,聊表慰劳心意。”说是几册,实则整有两箱,元鹤暗暗咋舌,连忙谢过;见他是文人,不免体弱,秦老将军便向孙儿道:“敬儿,你将这书护送至沈员外家去,绝不可磕碰着了。”元鹤便又道谢,秦小郎君亦还礼,看起来倒是十分规矩。
路上无事,省去不提。进了沈家,元鹤教瑞符领着几个仆役把这两箱书都搬进书房,自己则与秦小郎君往堂上行,却不意遇见弟妹两个一齐来迎接长兄。他便从中介绍道:“这位是忠威大将军之孙秦为敬秦小郎君;这是舍弟舍妹。”那秦小郎君作揖道:“见过沈二郎君、沈三娘子。”仲鸿、鸾娘也回礼。那鸾娘听见这人姓名,登时忆起眼前便是上元夜时的少年恩人,于是上前一步,笑道:“秦小郎君可还记得奴么?”此言一出,不仅一旁元鹤、仲鸿不明所以,就连那秦为敬一时也未能反应,道:“还请小娘子明言。”鸾娘又道:“今年上元,有人劫了一个女孩儿的钱袋,还是秦郎君仗义相助,捉了那贼;那女孩儿为答谢,赠了郎君一盏玉兔灯。”秦为敬这时去看对面小娘子容色,确然有些熟悉,又记起她彼时说过自己姓沈,不禁愧然,道:“原来便是小娘子;恕仆眼拙,向娘子赔礼。娘子所赠,仆不敢妄动,一直安存着,也抵我些罪过。”然后深深一揖;鸾娘伸双手虚扶,笑道:“郎君可是大将军爱孙,奴担不起。”他也就势起身,再去偷觑鸾娘,心想到底还是白日瞧得清楚:只见眉描黛烟,腮扑红粉,清眸盈盈,笑靥淡淡,好一个嫣媚灵巧的可人。他心下欢喜非常,颊上便红起来;鸾娘见他如此,也不免有了女儿家的娇羞,退到哥哥仲鸿身侧去了。
沈元鹤在旁来回打量这对小儿女,悄然间已是几番思索。看他两个年岁仿佛,模样又合适,乍瞧确是佳配,然则细想来却未必如此。且不讲秦为敬是大将军独孙,从来是饫甘餍肥②,不知比自己这从六品的小官高出多少,小妹若嫁了过去,教人看扁欺负了怎么办;就讲这秦小郎君备受尊长溺爱,得了个不喜上进的名声——虽然现今看来并非甚么鄙俗的纨绔子弟,却也无从知晓他品行到底如何,肯否从今进取;又不知对小妹是何情意,可有贞心,能终始不渝?
他又望了秦小郎君一眼,心中还是不肯放心;然而他作为兄长,对搭救过妹妹的人自然还是感谢,笑道:“小郎君救过舍妹,不知如何酬谢才好,就赠郎君一顶银冠罢。”唤下人到自己房中取了来,果然是精雕细镂,宝光闪闪,十分华彩;他道:“这冠是我偶然得之,一直珍爱,竟还不曾戴过;如今赠与小郎君,以表谢意。”秦为敬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深揖谢过。
① 封还皇帝失宜诏令,驳正臣下奏章违误。
② 饱食肥美的食品,形容生活优裕、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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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五回 将军府入谒宣新制 员外宅不期得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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