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什么也没有发生。
沈慢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的“逃离杀人犯”的场景并没有上演，一切就像往常一样毫无变化的进行着。
李肃在厕所的板凳上用搓衣板‘唰唰’地洗着衣服，沈建斌则躺在卧室里发出鼾睡的轰响。
昨天的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都好像只是沈慢的幻想一样。
罢了，先熬过今晚。沈慢抓着碳素笔强迫自己算了几道数学题，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关上灯，躺到了床上。
李肃很快洗完回了房间，整个屋子都陷入了黑暗。
可黑暗让人的神经变得更加敏感。
走廊的钟滴答滴答的响着，沈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呼吸起伏，数着钟声，听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嚓。
嚓。
嚓。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诡异，沈慢能分辨出那未干的脚汗黏在塑料鞋底一起一落的嘶嘶声以及略带沉重而熟悉的步调。
沈慢屏住呼吸，抓紧被子，另一只手探入枕下，握住早已备在那里的一把金属裁纸刀。
哒。
厕所的灯被骤然打开，卧室的门缝瞬间亮起，吐痰和撒尿的声音迅速传了进来，震的狭小的卧室嗡嗡作响。
沈慢咬着牙闭上眼，松开枕头下的裁纸刀，将自己的头裹进了被子里。
·
换了班主任后，课程的节奏明显快了很多，同学们开始有些吃不消这繁重的课程，自习课上总会发出怨声载道的叹息声，一阵挨过一阵。
沈慢抬眼看了看挂在教室墙上的钟，揉了揉眼下的乌青，继续埋头做题。
真的是……太多了。
看着左侧堆叠如小山未完成的作业，沈慢捏紧了太阳穴，胸口的烦闷和压力升腾，握笔的手青筋暴起。
但她绝不能懈怠，这次月考免不了李肃的一番盘诘，如果再完不成作业那简直雪上加霜。
写不完也得写。
沈慢咬着牙，用尽了浑身解数，最终卡在了一道物理题上。
放学的铃声还是响了起来。
“啊——谁来救救我！这是留给人写的作业嘛？我从清朝开始写都写不完啊！！”
听着身后同学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沈慢默默地将练习册收起来，装进了书包里。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那一定是顾遥。
因为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
沈慢将手包往背后一丢，跟着出了教室。
自从她坐了第一排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和她好好说过话，他们就好像商量好了一样都不搭理她了。
是啊，“关系户”有什么资格还和大家玩在一起？
上课挡着后面同学看黑板，站起来就像座山一样突兀，腿还经常挡着前面和讲台狭窄的过道。
他们烦都烦死她了。
沈慢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跟在顾遥后面，默默咬紧牙关。她很厌烦自己，碍眼又讨嫌，坐在教室里的每一天都让她百般难堪，就好像被脱光了绑在讲台上。
尤其，她所有的难堪还会被顾遥全部看去。
真的……羞耻至极。
“不开心了么？”顾遥突然顿住脚回过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撞，沈慢迅速撇开视线，摇了摇头。
下了公交车，两人拐进小巷，黑暗之中有人抱住了她，是栀子花味的清香。
“为什么不开心？”
耳边覆上来一股冰凉柔软的触感，沈慢的心绪随之抽动了一下。
但她并未回答她，只是沉默。
因为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太多的作业？遭了全班冷落？被杨玉荣课上当众羞辱？还是马上要回到那个窒息随时可能丧命的家？
原来理由太多会让人一时语塞。
“快到家了。”未得到答案，顾遥不知道在想什么，幽幽地吐出几个字。
随着顾遥的视线，沈慢扭头看向巷子前面那条幽暗逼仄的小路，远远望见了那盏熟悉的淡黄色灯泡亮盈盈地悬在天花板上，突然瞳孔收缩，缺氧似的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额头迅速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
顾遥似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但沈慢已经顾不得掩饰自己的不适，她快要听不清外界的声响，因为好像有人撕开了她的大脑，在她的脑袋壳里嗡嗡的说个不停。
到底是谁在说话？！
啊——头好疼……
顾遥见沈慢蜷缩到墙根，慌忙上去搀扶，但却看见她抬了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又是你。”态度冷淡，语气机械。
顾遥一愣，撒开了沈慢，后退了两步贴到对面的墙上，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沈慢起身靠到了墙上，面无表情的摸了摸兜里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将手机摁亮，冲着顾遥胸口牌子照了照。
“顾遥？名字还不错。”
转身正要离开，前方的路就被人堵住了，顾遥神色严肃，语气斩钉截铁：“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家。”
沈慢睨着挡在她前面的女孩，眼神冰冷如一座冰窟：“我记得上次已经跟你说过，别自以为是妄图阻止我！”
“不行，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你这样做无异于自杀！”顾遥使劲阻挡着她的去路，用尽力气将她堵在墙边。
沈慢本有些不耐烦了，可听这女孩这么说，一下子嗤笑出声，“自杀？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如果她不想自杀，我就压根不会存在。”
“什么意思？！”顾遥心里一抽，双腿险些站不稳，她看着眼前此刻扭曲狰狞的脸，心脏像被鞭子狠狠鞭笞一般疼。
沈慢被她盯得有些烦躁，粗鲁地将顾遥拽到路灯下，撸起左袖露出了胳膊。
一道道未愈合的划痕像蛇一样蜿蜒在瘦弱的左臂上，醒目而刺眼。
双目酸胀，泪水迅速模糊了顾遥的视线。
“我不是她。”沈慢冷眼，面前人那副悲伤心疼的模样令她心生厌烦，她嘲讽道，“她太懦弱，又想死，很讨厌，所以我不得不出来帮她解决掉麻烦。”
顾遥的心脏砰砰狂跳，手心里浸出黏腻的汗珠，她抬头，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你是真的决定要杀了沈建斌么？”
“是。”沈慢没看她，将刚才撸上去的袖子理了回去。
“怎么杀？”
没想到顾遥这么问，沈慢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两圈，这才开口：“你想知道？”
“告诉我。”顾遥向前逼了过去。
手腕被她捏的有些疼了，沈慢蹙着眉回答她：“等他熟睡将烧开的水泼在他的脸上，趁他喊疼，就用刀砍破他的喉咙，划开他的动脉，再刺穿他的胸膛，挖出内脏，最后将他那双破手割下来，再把他那张脏嘴撕烂。”
“趁他还活着的时候挖去他的双眼，让他在黑暗里感受那种疼痛，绝望，无助，感受自己的皮被一点点剥下来，血液一点点流干……”
说这些的时候，沈慢的身体下意识的在疯狂颤抖着，额头上的汗珠越积越多，顺着鬓边流了下来。但她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空洞和漠然，就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只是在解决一个毫无意义的麻烦。
顾遥眼睛闪出些晶莹，她抬手覆上那张僵硬发木的面容，对上了那双幽森被黑暗吞噬的双眼。
此刻的沈慢像一个可怖的陌生人，没有感情，没有知觉，没有灵魂。
顾遥撑着即将决堤的泪水，上前贴在了那具近乎痉挛的身体上，尽力稳住嗓音，可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可你曾经答应过我，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
“我不想再重复，但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是沈慢。”依旧是冰冷的语气。
感受到那人想要挣脱她，顾遥抱的更紧，她把她逼到墙上，嘴唇跟着覆了上去。
对，上次就是这样一点点镇定下来的。
这次也会的。
顾遥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她带着失去理智的沈慢，将她塞进了怀阳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她们并肩坐在白花花的大床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清晰的晃动和尖叫声。
顾遥努力克制自己过滤掉那些让人涩然的声响，极力向沈慢解释那些愤怒以后冲动的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
可沈慢还是听不进去，眼神呆滞空洞地望着前方，好似一滩死水。
过了好久，直到顾遥说地喉咙干渴发疼快要放弃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原来沈慢竟一直盯着她的嘴唇看，一动不动，甚至见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幽深死寂的眼神里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沈慢就是这么盯着自己，然后一下子吻上去的。
太过压抑的生活果然会让人癫狂，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举动。
可顾遥却是在那一刻怦然醒悟的，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原来不是嫉妒，而是别的。那些潜藏在心底羞于承认，竭力遮掩的情感被强大的冲击撞出水面，巨大的浪花将她动情的眼泪溢了出来，打在酒店柔软细滑的白色枕套上。
沈慢也是那时候平静下来的。
所以，这次也许……
顾遥松开沈慢的脖颈，打算抬头观察她的表情，可沈慢却将她又拉扯了回去，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深深抵住了她的唇。
顾遥的大脑立刻嗡响成一片，她头顶发麻，耳根和脖颈滚烫，太阳穴疯狂跳动着，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涨得一阵阵的生疼。
她知道沈慢此刻已经被恨意吞噬，可嘴上传来的疼痛还是让她不得不向外挣脱，她本能地推搡沈慢的肩膀，可面前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抗拒，变得更加激动，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抵在墙上，舌尖顶开了她的唇齿，探了进去。
“唔……你……”
没想到沈慢的呼吸竟变得更加急乱，更让她失去了理智。
可顾遥被吻的天旋地转，丝毫空不出缝隙思考。
氧气被掠夺，正在一点点稀薄，顾遥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可沈慢却依旧不知餍足地吻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顾遥的心也渐渐跟着冷了下来，她看着沈慢眼底翻涌的潮热被疯狂吞噬，恨意丝毫没有消散，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顾遥缺氧窒息，马上要失去意识晕过去时，氧气如潮水般汹涌地灌入她的身体，耳边随即响起一阵轻蔑的嗤笑。
“噗……你果然喜欢她。”
顾遥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到身体，她感觉到身上的力量一松，双腿使不上力气，一下子滑坐到了地上。
她有些艰难的抬头，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沈慢也同样喘着粗气，却眼神阴冷，一把抹去嘴角的液体。
不能让沈慢回去。不能让她毁了自己。
顾遥的脑子里已经容不下其他，她撑着墙从地上站起来，又将沈慢拽了过来。
“还没亲够？”沈慢紧蹙眉头，将脸别了过去。
“再怎么亲她也回不来。”沈慢忍无可忍，顺势掐住了顾遥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
“她已经死了，准确的说，她的灵魂死了。”
顾遥的眼泪打湿了掐她的那只手上，一滴接着一滴。
“我知道你喜欢她，不过那些都没用，你救不了她的。”
“她自杀过很多次，也许她都不记得了，可我都帮她记着呢。”
“你知道她为什么说要和你一起离开吗？因为她曾经幻想过，和你一起过正常人的生活。但她不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那些事情被分到了我这里，由我替他分担。”沈慢挑起一边的眉毛，那张熟悉的脸上浮现出令人陌生的表情。
“但她还是会下意识自杀，因为她的潜意识里仍然渴望死亡。所以，我只能先帮她解决掉麻烦，这样我们都能活下去。”
沈慢见顾遥已经放弃挣扎，像失了魂一样愣在那里，便松开了架在她脖子上的手。
汹涌的氧气突然闯入，顾遥满脸通红地瘫软在了墙边咳嗽。
“杀了沈建斌就能解脱么？”咳了半天才恢复了气息，顾遥艰难地扶墙而立，抬头看她。
“或许吧。”阴影下她看不到沈慢此刻一闪而过的杀意。
“那好，那就一起吧！”顾遥答她，语气坚定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什么？”答案似乎很出乎沈慢的意料，早已备好的嘲讽表情僵在脸上，沈慢扭头看她。
“怎么？告诉我了要杀沈建斌了的‘内情’，以后要是他真死了，我还不得早晚被你除掉？”顾遥反而对沈慢的惊讶毫无意外，“那还不如早点缴械投降当同伙，没准还能捞点好处。”
“你怎么知道我要除掉你？”沈慢警惕的眯着眼睛看她，似乎对这番说辞饶有兴趣甚至有些兴奋。
“因为我看见你的眼睛了。”顾遥突然一顿，想到什么整个人好像都沉了下去，“那不是沈慢的。”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
沙溢：？？谁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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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