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河水带着融雪后的清冽,沿着河床缓缓流淌,冲刷着岸边光滑的卵石,发出细碎的哗哗声。两面宿傩坐在一块半浸在水里的青石上,双腿垂在水面,赤着的脚底板偶尔会被游过的小鱼啄一下,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从万那个女人离开后,屋里的空气就像被塞进了湿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隼人小心翼翼的眼神,墙角蛛网投下的阴影,甚至连阳光落在地上的光斑,都透着股说不出的烦躁。他索性抓了件外衣搭在肩上,一路走到了河边。
河水很清,能看见水底圆润的石子和摇曳的水草。两面宿傩垂着眼,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只是那双猩红的眸子太过扎眼,还有背后那对总是被他刻意藏在衣服下的手臂,像个挥之不去的烙印。
万的话像水底的暗流,时不时冒出来翻涌一下。咒术师家族……望川家……他想起望川汐子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实在很难把她和那些能呼风唤雨的咒术师联系在一起。
还有那句“畸形儿”。
他嗤笑一声,伸手捞起一把水,任由冰凉的液体从指缝漏下去,打湿了衣襟。世人的眼光从来都像淬了毒的刀子,他早就该习惯了,可不知为何,被那个女人轻飘飘说出来时,心里那股暴戾还是差点压不住。
风从河对岸吹过来,带着樱花的淡香,还有远处农田里新翻的泥土气息。两面宿傩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那些纷乱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可越想清空,思绪就越像缠在一起的线,乱得让人头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踩在河边的软泥上,带着点犹豫的拖沓。
他没有回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是望川汐子。
小姑娘穿着件淡粉色的和服,裙摆绣着几枝樱花,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头发有些凌乱,像是跑着过来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手里还攥着个小小的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误入猎场的幼兔,既惊讶又带着点怯意。上次被他那样恶毒地骂过,她心里怕是还记着怕呢。
两面宿傩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河面,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冒了上来。他本想开口让她滚,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上次她红着眼圈跑开的样子,还有万那句“望川家是咒术师家族”,不知怎么的,就把那句刻薄的话咽了回去。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
望川汐子咬了咬下唇,手指绞着和服的腰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大哥哥……”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面宿傩终于转过头,猩红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语气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漠:“做什么?”
他能看见小姑娘明显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可那双眼睛里,除了害怕,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像藏在云层后的星光,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望川汐子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决心,小步小步地挪到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在青石的另一端坐下,尽量离他远了些,却又没有完全拉开距离。裙摆沾到了河边的湿气,她也没在意。
“大哥哥,那个……”她低下头,手指抠着纸包的边角,声音断断续续的,“上次……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高兴的……”
她说着,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赶紧低下头去,语速却快了些:“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不太开心,想跟你说说话……没想到会让你更生气……”
“我不是故意提那些话的……”
“父亲说,做错了事就要道歉,所以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只急于辩解的小麻雀,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还有点不自知的真诚。阳光落在她柔软的发顶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两面宿傩没有打断她,也没有看她,只是望着河水,任由她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淌过耳边。
其实上次说完那些话,他心里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一向不在乎别人的感受,骂哭一个小姑娘更是家常便饭,可不知为何,望川汐子那双含着泪的眼睛,总像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想起一些模糊的、被遗忘的片段。
或许是她太干净了,干净得像初春的第一场雪,让他那些习惯性的刻薄,都显得有些突兀。
望川汐子说了半天,见他一直没反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停住,只是低着头,手指紧张地卷着自己的发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最后的勇气,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期待:“所……所以,大哥哥你……”
她想问他能不能原谅自己,可话到嘴边,又有点说不出口,只能用眼神巴巴地望着他。
“聒噪。”
两面宿傩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比上次柔和了些。
望川汐子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不高兴了,鼓起脸颊,像是鼓足了勇气反驳:“大哥哥你就不能说原谅我嘛!我都跟你道歉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小女儿家的娇嗔,还有点委屈,像是觉得自己已经很有诚意了,他却还是冷冰冰的。
两面宿傩被她这副样子逗得嗤笑一声,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嘲讽,却没什么恶意:“呵,原来你们贵族,原谅的主权不在于对方啊。”
言下之意,是她觉得道歉了,对方就必须原谅吗?
望川汐子被他说得一愣,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她从小在家族里被宠着,身边的人都对她百依百顺,做错了事,只要道歉,总会被轻易原谅,她从未想过,原来原谅与否,是对方的权利。
她的脸颊瞬间红了,像被煮熟的虾子,赶紧低下头,小声嘟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就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是手指还在无意识地绞着和服的腰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空气一下子又凝固了。
河水哗哗地流着,风吹过岸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几声鸟鸣,衬得这沉默愈发明显。
望川汐子觉得有点尴尬,想找个话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见他又转过头去看河水,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少了平时的戾气。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两面宿傩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河面上的一只水鸟上,声音平平地问:“你们家……是咒术师。”
不是疑问,是陈述。
望川汐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嗯。父亲、哥哥、母亲,还有二姐都是咒术师。我和三姐不是……”
她顿了顿,解释道:“父亲母亲说我们还不够大,怕我们学咒术会出什么事,让我们再长大些再说。”
她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她其实很想学那些神奇的咒术,像哥哥姐姐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会。
两面宿傩点点头,没再追问,心里却大概有了数。原来望川家确实是咒术师家族,只是汐子还没开始学。
他沉默了片刻,心里那点别扭的感觉又冒了上来。上次那样骂她,确实有点过了,尤其是在知道她并非那些高高在上的咒术师之后,那份愧疚感就更明显了些。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头,看着望川汐子的发顶,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几乎要被风吹散:“上次骂你,我有点不对。”
望川汐子正低着头数水里的石子,没听清他说什么,疑惑地抬起头:“什么?”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疑惑,望得他心里那点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歉意瞬间又缩了回去。
两面宿傩皱了皱眉,像是被自己刚才那句话恶心到了,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刻薄:“没听见就别听了,没脑子的小屁孩。”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衣摆扫过水面,溅起几滴水花。
望川汐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看着他转身就要走,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大哥哥,你要走了吗?”
两面宿傩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算是回答,脚步不停地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背影很快就融入了斑驳的树影里,只留下衣袂翻飞的一角。
望川汐子站在河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攥着的纸包——那是她特意从家里带来的和果子,想送给她赔罪的,结果忘了拿出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没什么失落,反而觉得心里有点甜甜的。
虽然大哥哥还是凶巴巴的,可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而且,刚才他是不是……跟自己道歉了?
望川汐子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可不管怎么说,她觉得,下次再见到大哥哥,他应该不会再那样凶巴巴地骂自己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拿出一块樱花形状的和果子,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像此刻心里的感觉,带着点微甜的期待。
河水依旧缓缓流淌,载着春日的阳光,流向远方,仿佛要把这片刻的宁静,也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www汐子的设定是并不完美,比较单纯,娇生惯养,不是那种完美无缺的善良圣母大女主,我受不了那种女主,所以还是喜欢这种不完美的女主。[亲亲]如果看到这里不喜欢这种女主就跳**十章吧,那个时候汐子长大啦~[加油][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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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微甜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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