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的墨汁,连月光都吝啬地躲进了云层里。
破旧的木屋静得只能听见窗外虫鸣,还有屋檐下漏雨的滴答声。两面宿傩平躺着,手臂枕在脑后,明明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却怎么也睡不着。
身侧的草席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隼人又在翻身了。
这已经是半个时辰里的第三十七次。
两面宿傩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猩红的眸子在黑暗里亮得吓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那人辗转反侧的动作,膝盖时不时撞到他的腿,呼吸粗重得像头刚跑完山路的野猪,连带着身下的草席都跟着颤悠。
“砰——”
一声闷响划破寂静。
两面宿傩抬脚,精准无误地踹在隼人的腰侧。力道不算重,却足够让对方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去外面滚去,”他的声音里裹着未散的睡意和不耐,像淬了冰的刀子,“别在这儿碍眼。”
草席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窸窣的摸索声。隼人坐起身,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能看见他揉着腰,脸上是掩不住的苦恼。
“宿傩……”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我睡不着。”
“呵。”两面宿傩冷笑一声,侧过身背对着他,“关我屁事。”
“不是啊……”隼人又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息拖得老长,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就是……心里头堵得慌。”
两面宿傩闭着眼,懒得搭理。他认识隼人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小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白日里操练时走神,吃饭时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连擦拭武器都能对着刀鞘发呆——活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到底怎么了?”他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黑暗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比刚才柔和了些。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隼人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偏偏脸颊在微弱的光线下红得惊人,连耳根都泛着不正常的潮意。
“我……我在想千代小姐。”
三个字说得跟蚊子哼似的,却像颗小石子投进了两面宿傩的心湖,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千代?
“嗤——”两面宿傩忍不住笑出声,翻身坐起来,借着微光打量着缩成一团的隼人,语气里满是揶揄,“跟个娘们似的,忸怩得紧。”
被戳中心事的隼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才不是!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往前凑了凑,膝盖差点撞到两面宿傩的腿,眼睛里亮着迫切的光:“宿傩你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吧?”
“怎么做?”
“就是……”隼人抓了抓头发,语气变得犹豫又期待,“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又不太明显地……跟千代小姐相识啊?总不能直接冲上去说‘我想认识你’吧?那也太奇怪了!”
他说着,又开始烦躁地抓头发,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已经在望川府门口转了三圈了,每次都想跟她搭句话,可一看见她抬头,我就……我就说不出话来!”
两面宿傩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偏偏对这种情情爱爱的弯弯绕绕一窍不通。
他挠了挠脑袋,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不知道。”
隼人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这种黏黏糊糊的东西,”两面宿傩皱着眉补充道,“别来烦我。”
“可是……”隼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自己心里的焦虑堵得说不出话。他猛地往后一倒,双手抓着草席,对着屋顶低吼:“啊啊啊千代小姐——!”
“聒噪!”
两面宿傩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响起。他扬手,精准地在隼人后脑勺敲了个暴栗。“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隼人疼得“嘶”了一声的抽气声。
“再敢嚎一声,”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戾气,“我就把你扔去喂狗。”
隼人果然瞬间老实了。他捂着后脑勺,缩着脖子不敢再出声,只有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木屋再次陷入寂静。
两面宿傩重新躺下,闭上眼睛。窗外的虫鸣依旧,漏雨的滴答声也还在继续,可刚才被打断的睡意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抓不回来了。
他能感觉到身侧隼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却依旧能察觉到对方没有睡着,只是在极力压抑着动作。那点小心翼翼的气息像根羽毛,时不时搔刮着他的神经。
“混蛋!”
两面宿傩猛地坐起身,低骂一声。草席被他的动作带得剧烈晃动,隼人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草席上滚下去。
“你搞的我睡意全无!”他瞪着隼人,语气里满是怒火,却没真的动手。
隼人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憋得肩膀都在抖。
“那……”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软软的,“我们聊天吧?”
“滚!”
两面宿傩想也不想地吼回去,抓起身边的外衣就朝隼人扔过去。外衣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啪”地一声砸在隼人脸上。
隼人赶紧接住外衣,叠好放在一边,却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睛望着窗外的黑暗。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宿傩,你说……千代小姐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啊?”
两面宿傩没理他。
“她昨天还给了我一颗糖呢,”隼人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里带着点傻气的甜,“是樱花味的,可甜了。”
“……”
“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和服,好像比上次那件更好看……”
“……”
“我听说她下个月要去参加镇上的祭典,你说我要不要也去?”
两面宿傩闭着眼,听着隼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里的烦躁渐渐淡了下去。他想起白日里河边那个小姑娘,想起望川汐子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想起隼人此刻傻气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些人好像都有点……莫名其妙。
可不知为何,这样的莫名其妙,却比屋里的寂静要让人舒服些。
他没再打断隼人,只是在对方说到“要不要送她一把小刀当礼物”时,忍不住嗤笑一声:“蠢货,送刀给姑娘家,你是想让她捅你吗?”
隼人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看着他瞬间紧张起来的样子,两面宿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窗外的月光终于挣脱云层,透过门缝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虫鸣渐歇,漏雨的滴答声也停了,只有少年们的低语,像夜风吹过竹林,细碎地散在寂静的空气里,伴着渐深的夜色,慢慢融进了黎明前的微光里。
傻傻的隼人,呆呆的妄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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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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