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域边缘的空气还在因宿傩的暴怒而震颤,虎杖却像是没听见那充斥着杀意的威胁。
他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双手微微握紧,仿佛在倾听什么遥远的声音。
风穿过小镇的街道,带着夏末最后一丝温热,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刚才还鲜活的蝉鸣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连阳光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已经够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却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那是伏黑惠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谁听见,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后的叹息。
虎杖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屏住了呼吸,任由那声音在脑海里蔓延。
“我一直想创造一个,让津美纪不再置身无端的不幸的世界。”
伏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那是虎杖在日常相处中从未听过的柔软。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少年,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望着姐姐的笑颜,心里反复描摹着一个没有诅咒、没有伤害的未来。
“即便实现不了,我也希望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在我目所能及的范围,让她维持着那种脆弱的生活。”
脆弱的生活……虎杖想起伏黑津美纪。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姐姐,在病床上躺了那么久。
她的生活确实像易碎的玻璃,轻轻一碰就可能碎裂,而伏黑惠一直用自己的肩膀,为这玻璃罩上了一层名为“术师”的铠甲。
“吃着习惯性烹饪的料理,望着阳光下晾晒的衣物,夕阳西下,目送虎杖这样的人并肩散步的津美纪离开。”
画面在脑海里清晰起来:清晨的厨房飘着味噌汤的香气,院子里的竹竿上挂着洗好的白衬衫,阳光透过水汽在布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傍晚时分,津美纪笑着挥挥手,看着自己和伏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啊——啊,真是幸福啊。”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满足,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虎杖能感觉到,伏黑惠的意识在说这句话时,是真的觉得幸福。
那种不需要拯救世界,不需要对抗诅咒,只是守着平凡日常的幸福,是这个总是把责任扛在肩上的少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虎杖缓缓睁开眼睛,眼眶有些发热。他转过头,看向还在因为“被怜悯”而散发着滔天戾气的两面宿傩。
此刻占据着伏黑身体的诅咒之王,四臂上的咒纹因愤怒而越发猩红,眼神里的暴虐几乎要溢出来,但虎杖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藏在意识深处、轻声诉说着幸福的少年。
“我爷爷的病是从肺癌开始的,”虎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在面对一个随时可能杀了自己的敌人,“但他在最初阶段,拒绝了副作用很强的激进治疗。”
宿傩的暴怒稍稍一顿,四眼冷冷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蠢货。但他没有打断,或许是出于某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或许只是觉得看这小鬼在死前说些废话也挺有趣。
“我身体结实,所以换做是我也会拒绝那种治疗方式,”虎杖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笃定,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对于偶尔听说的安乐死也没什么感想,总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
他想起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虽然担心,却也隐约觉得爷爷说得对——寻求正确的死亡。
“如果是我的话能撑得住,但如果是爷爷就会很痛苦吧。”虎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愧疚。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什么叫“感同身受”,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爷爷的选择是“坚强”的。
直到来到咒术高专。
直到看到钉崎倒在血泊里,直到看到伏黑被宿傩夺走身体,直到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诅咒而家破人亡……
那些曾经觉得“与自己无关”的痛苦,突然就变得具体起来。
“来到高专,经历了很多残酷,一想到这样的事会持续下去,我开始变得能与爷爷那样遭遇令人无奈的,现实的人们选择产生了共感。”
虎杖抬起头,直视着宿傩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宿傩心里的怒火又烧得旺了几分。
“所以……”
少年顿了顿,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眼底的情绪照得格外清晰——有悲伤,有坚定,却唯独没有宿傩最想看到的“屈服”。
“我不会劝说现在的你,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面宿傩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僵硬,随即被更加狂暴的愤怒取代。
他活了千年,见过无数人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见过无数人试图用“道理”“正义”来感化他,却从未有人敢对他说“我不会劝你活下去”。
这不是怜悯,这是比怜悯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漠视。
“小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领域,宿傩的四臂同时挥出,带着能撕裂空间的咒力,直扑虎杖面门。
利爪划破空气的锐响刺得人耳膜生疼,猩红的咒纹在他周身炸开,将周围温馨的小镇景象搅得支离破碎。
虎杖早有准备,身体猛地向后一跃,险险避开那足以将他撕成碎片的攻击。他脚下的地面被宿傩的利爪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碎石飞溅。
“吼——!”
宿傩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招招致命。他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四臂配合得天衣无缝,时而如巨锤般砸下,时而如利刃般切割,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仿佛要将这个胆敢挑衅他的小鬼彻底碾碎。
虎杖没有选择硬碰硬。他不断地闪避、腾挪,利用对领域的熟悉,在破碎的房屋和街道间穿梭。
他的动作灵活得像只猎豹,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宿傩的攻击,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铛——!”
虎杖终于抓住一个空隙,凝聚咒力的右拳狠狠砸在宿傩的侧腰。虽然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也让宿傩的动作顿了一下。
“有点意思。”宿傩舔了舔嘴角,四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但这点力气,连给我挠痒都不够!”
他攻势更猛,咒力如海啸般席卷开来,将虎杖逼得连连后退。少年的身上很快添了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校服,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在痛苦中燃烧得更旺。
两人从街道打到郊外,又从郊外打回小镇中心。曾经温馨的景象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翻涌的咒力。虎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体力在飞速消耗,但他依旧咬紧牙关,没有倒下。
就在这时,宿傩的攻击突然停了。
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上,四臂微微垂下,胸口剧烈起伏着。但他脸上的暴怒,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哈哈哈哈——!!!”
一阵狂放的大笑从他口中爆发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一种近乎扭曲的愉悦,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真是震惊啊!”宿傩抬起头,四眼死死盯着虎杖,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没想到我在自己被轻视时会如此震怒!!”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小鬼的一句话而失态到这种地步。那种被无视、被否定的感觉,像一根刺,扎在他千年未曾有过波澜的心底,却奇异地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杀戮欲。
“一想到你对我的怜悯,要让你之外的人类来偿还,我就愉悦的不能自已!!”
宿傩的笑声越来越大,周身的咒力疯狂翻涌,几乎要将整个领域撕裂。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虎杖的同伴们在他面前哀嚎、死去的样子,看到了虎杖那所谓的“正义”彻底崩塌的模样。
然而,就在宿傩被这极致的愉悦和杀意包裹时,另一个意识空间里,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是一个小巷子,小小的伏黑津美纪在楼上冲着伏黑惠招手。
一个穿着小学制服的小男孩站在中央,背着小小的书包,黑色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淡。
他正是六岁时的伏黑惠。
小男孩缓缓回过头,看向身后。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高**服的高中生,身形挺拔,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正是虎杖悠仁。
“干嘛?”小伏黑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却又不像真正的生气,“怎么这副表情?”
虎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还带着稚气的伏黑,鼻子一酸,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差点掉下来。
那些平凡的日常,此刻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没什么……”虎杖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他看着小伏黑,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对眼前的小男孩说,又像是在对那个被困在意识深处的同伴说:
“只是你不在的话,我会好寂寞。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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