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撞开时,两面宿傩正蹲在门槛上磨他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刃划过青石的锐响戛然而止,他掀起眼皮,宽大的白色和服下摆扫过地上的稻草,露出脚踝上几道狰狞的旧疤。
“吵死了。”宿傩的声音像淬了冰,黑色围脖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戾气很重的眼。他看着隼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青色和服的下摆沾着草屑,活像被野狗追了三里地。
隼人根本没理会他的不耐烦,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方才从望川府跑回来时,他几乎是用了祓除咒灵时的速度,现在脚心还火辣辣地疼。可这点疼算什么?千代方才点头时的样子,粉白色和服映着她泛红的脸颊,像春日里最软的云,把他整颗心都泡得发涨。
“宿傩!”隼人猛地直起身,声音里的雀跃差点掀翻屋顶,“你猜怎么着?”
宿傩把短刀扔回草席,刀柄撞上土墙发出闷响。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屋里投下浓重的阴影,白色和服的袖子上沾着些不知名的污渍。
“能怎么着?”他扯了扯黑色围脖,遮住嘴角的嘲讽,“看你这副蠢样,多半是被望川家的小姐赶出来了。”
他从小就见不得隼人这副乐天派的样子。明明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孤儿,这家伙偏要每天咧着嘴笑,好像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尤其是提到那个望川家的三小姐时,眼里的光恨不得把茅草屋都烧了——那种不切实际的憧憬,在宿傩看来简直可笑。
隼人果然炸毛了,他梗着脖子瞪过去,青色和服的领口被他拽得更歪:“你就这么盼着我失败?我告诉你,这次还真让你失望了!”
宿傩挑眉,刚要开口说些更刻薄的话,就听见隼人得意洋洋地补了一句:“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小汐子那么单纯,要是知道你心里那点别扭心思,怕是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进宿傩心里最软的地方。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攥着短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阳光从破了洞的窗纸钻进来,照亮他脖颈间黑色围脖下微微起伏的喉结。
“谁、在、意、她。”宿傩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隼人提到小汐子时,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那个总穿着白色和服、像只笨兔子似的小姑娘,上次给他送点心时,被他吼了一句就红了眼眶,却还是把包装精致的和果子塞进他手里,说“宿傩哥哥也尝尝”。真是不自量力。
他讨厌那种感觉——被人用纯粹的善意对待时,心里像被猫爪挠过似的烦躁。更讨厌隼人看穿了他这点心思,还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说出来。
隼人哪会看不出他这副嘴硬的样子?他嗤笑一声,往草堆上一坐,故意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得了吧。”
宿傩的脸彻底黑了,他抬脚就往隼人那边踹,却被隼人灵活地躲开。青色和服擦过草堆,扬起一阵灰,呛得宿傩皱眉别过脸。
“说正事!”隼人突然收了笑,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的声音都带着颤,“我没失败……千代小姐她……她答应我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落进宿傩耳朵里。他踹出去的脚停在半空,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害什么羞?跟个娘们似的。”话虽如此,他眼底的戾气却淡了些,转身重新蹲回门槛上,却没再拿起那把短刀。
隼人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别扭,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欢喜里。他趴在草堆上,脸颊埋进散发着阳光味的稻草里,声音闷闷的:“你是没看见,千代当时穿着粉白色的和服,站在紫阳花旁边,头发上的珍珠簪子亮闪闪的……她还摸了我眉心的疤呢,说以后不许我受伤。”
他抬手摸向自己的眉心,那里确实还残留着千代指尖的温度。方才在假山后,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被咒灵划伤的疤痕,说“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那一刻,隼人觉得就算现在让他去祓除特级咒灵,他都能笑着冲上去。
“她就提了这一个条件?”宿傩的声音从门槛那边飘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他见过望川千代几次,都是远远地看。那个穿着粉白色和服的姑娘,永远是安安静静的,走路时裙摆都不会扬起太大的弧度,和望川府里那些娇纵的小姐不一样,却也一样是云端上的人。他总觉得,这样的人要嫁,总得提些像样的条件,比如要多少聘礼,要隼人脱离诅咒师加入咒术师之类的。
“是啊。”隼人翻过身,看着茅草屋顶的破洞,天上的流云正好飘过,“她说只要我不再受伤,就愿意嫁给我。你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宿傩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布满老茧和伤疤,力气大得能捏碎石头,小时候被那些骂他“畸形儿”的杂碎围堵时,就是靠这双手硬生生打出血路。他见过太多人情冷暖,像望川千代这样的小姐,怎么会真的甘心跟着隼人住这种漏风的茅草屋?
“别高兴得太早。”宿傩扯了扯黑色围脖,遮住嘴角的讥讽,“望川家是名门,她爹娘能同意?到时候还不是要拿身份说事。”
“才不会!”隼人立刻反驳,猛地从草堆上跳起来,青色和服的袖子扫过墙角的陶罐,“弘树大哥都答应了!他还让我晚上去吃饭呢!”
宿傩嗤笑一声,站起身往屋外走。白色和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我出去转转。”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茅草屋。
隼人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也没多想。宿傩向来这样,说话带刺,脾气比谁都坏,可上次他祓除咒灵受了重伤,还是这家伙带着他走了十里地找医生,虽然一路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重新坐回草堆,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纸包,里面是千代塞给他的和果子。粉白色的糯米皮裹着红豆馅,还带着点她身上的樱花香。隼人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让他忍不住又咧开嘴笑起来。
屋外,宿傩沿着河边慢慢走。白色和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黑色围脖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河边的芦苇长得很高,划过他的衣袖,留下细碎的绿痕。
他想起昨天傍晚,望川汐子就是在这里等他。小姑娘穿着一身雪白的和服,裙摆上绣着的银色小鱼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手里捧着个食盒,见了他就怯生生地喊“宿傩哥哥”。
“我姐姐说,这个梅子干很开胃。”她把食盒递过来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脸颊红扑扑的,“隼人哥哥说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宿傩当时什么都没说,接过食盒转身就走,甚至没看她一眼。可他现在摸了摸怀里,那个装梅子干的小陶罐还在,被体温焐得暖暖的。
“谁在意……”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往望川府的方向望去。那里的飞檐在远处的暮色里勾出柔和的轮廓,像一幅精致的浮世绘。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宿傩猛地回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却看见隼人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衣服。
“你看!”隼人把衣服递过来,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弘树大哥让下人送来的,说是晚上去吃饭要穿得体面些。他还说,要带你一起去!”
宿傩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黑色围脖下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不去。”
“别啊!”隼人把衣服往他怀里塞,“千代说她妹妹们也会在,小汐子肯定也想……”
提到小汐子,宿傩的动作顿了顿。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衣服,布料比他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和服好多了,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麻烦。”他最终还是没把衣服扔回去,只是扯了扯黑色围脖,把半张脸遮得更严实了,“去了别让我看到那些装腔作势的家伙。”
隼人哪还管这些,他拍着宿傩的肩膀哈哈大笑:“放心!有我在呢!保证没人敢惹你不快!”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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