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狩十五年。
陆萱看了几个军报,汇报道:“顾远已经率军前往冀州,秦州的部署也已完毕,再往北就是京城门户,吴州,目前三十万齐军已进入准备阶段。”
“联系一下北地的商铺,我要去京城。”
“世子,是否太过冒险?”
“饵都放好了,得我去把鱼赶过来。”
傅祈佑站在镜前,褪去盔甲和护腕,里面穿了件软甲,外面换上了久违的白衣。
杨云英早已成年,府邸也搬到了宫外,外面的形势她一清二楚,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些个养尊处优的王兄们都被逼上了战场,她这个公主没有人在意,每日也只是在药园里收拾着。
府内传来了一阵笛声,杨云英放下了凿子,府内没有乐师,也没有客人到访,越接近杨云英就听得越清楚,听的片段多了,杨云英就觉得熟悉起来,她在府内一路奔跑,跑到尽头,终于在书房里看到了倚窗站着的人。
她的腰间仍是挂着玉佩,一席白衣,简直跟初见一样。
傅祈佑一手执竹笛,正身作揖,“靖远世子傅轻舟参见公主。”
杨云英眼眶微红,后退了一步,“来人!抓刺客!”
傅祈佑摊开双手,一脸歉疚的模样,“公主抱歉,他们都被我解决了。”
杨云英警惕地看着她,后退了两步,“你想做什么?”
傅祈佑到榻上坐下,丝毫不避讳,“以前都是跟公主一起进食,今日就一同饮茶吧。”水已经烧开了,傅祈佑冲了杯茶给她,“公主请。”
杨云英强作镇定,盘腿坐了下来,饮了一口。
傅祈佑轻微勾起了嘴角,“公主不怕我下药吗?”
“下流。”杨云英一把将茶杯拍在桌上,里头还剩半杯的茶水溅了些许出来。
傅祈佑取过杨云英手里的茶杯,将剩余茶水倒在自己杯里,当着她的面喝完。
她转着空茶杯,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扯出了一抹无奈的笑,“我成亲了,而且还圆了房。”
“你不用特意告诉我。”
“那天晚上我给她下药了,是催——情——药。知道为什么吗?”
“无耻!”
“因为我不喜欢她。”
杨云英呼吸有些快,“傅轻舟,为了报仇你可以不择手段,你讨好我,欺骗我,现在甚至不惜出卖清白来拉拢势力,你真够无耻的。”
“是啊,无耻,我不喜欢的,我已经回不去了,只能越来越错。”傅祈佑越过小桌子半跪着靠近她,一手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衣领,“公主,如果我说,她从未碰过我呢。”
“本公主对你的闺房之事不感兴趣!”
“生气了?”傅祈佑两指捏了她的下巴令她抬头,“需不需要哄一哄,嗯?”
“你敢!”
傅祈佑笑着松开了手,回身跪坐着,然后从榻上拿了早准备好的糕点,“喂公主吃糕点,有何不敢?”她拆开了糕点,推了过去,“还是庆丰楼的桂花糕。”
杨云英没有动手,傅祈佑亲自拿了一块递到她跟前,“其实上一次买给你,我没有别的想法,只单纯想哄你开心而已,可惜,公主把它拍掉了。”
杨云英一口咬了糕点,顺带舔了傅祈佑的手指,“那你这次是什么想法?”
傅祈佑从榻上下来了,用左手去摸她的脸,拇指推动着往下,摸到了她的下颌骨,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滑过傅祈佑的拇指。
杨云英紧盯着她,看她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傅轻舟!”杨云英闭上眼,大喊道。
傅祈佑没有亲上去,只是一手抚她的颈,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尖尖的下巴轻抵着她的肩,“不要怕。”
傅祈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颈上特意抹的茶香味一缕缕进入杨云英的鼻腔,勾得人心荡漾。
“公主,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你,我也是被迫的。”
杨云英的手垂在两边,克制自己不搂上去,“傅轻舟,你已经成亲了。”
“陈幼安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这不是你折辱我的借口。”
“折辱。”傅祈佑重复一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左手扣住杨云英的后脑,弯腰而上前,鼻翼相对,热气都呼到对方脸上,“你说,要让我当你驸马的。”
傅祈佑忽然抽身离去,杨云英都来不及回味。
“公主,我在秦州等你,想见我,或想杀我,都来。”
“傅轻舟!”
杨云英跑到窗边去看,傅祈佑已没了踪迹,就好像今夜只是她的一个梦境。
数日后的秦州。
“世子,这么久了,公主一定会来吗?”
傅祈佑粲然一笑,“我从未失算。”
“世子,我发现你变了。”
“你是说我武功变高了吗?”
陆萱指着她的脸道:“世子更爱笑了,以前世子无论干什么都没有情绪波动,就连顾廷周将军去世,世子仍旧十分冷静,很多时候不像个人。”
“所以我现在是个人?”
“引齐军来秦州其实有很多方法,但是世子偏偏选择了云英公主,其实是想保护她吧,一旦战争到了最后阶段,世子根本无暇顾及云英公主的死活,如果公主现在来了秦州,我们就能找到她。世子,你不会入戏了吧。”
傅祈佑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欠她。”
“那夫人呢?世子已经冷落了她三年了。”
“她们不一样,公主比较傻,一直都是我利用她,陈幼安聪明得很,嫁过来有目的,这些年陈兆祥渗透的势力我一清二楚。”
傅祈佑站在城楼上,全黑的薄甲更衬她的容貌,穿上黑衣的她添了王霸之气,风吹动了她的披风,城楼上的士兵比往常多出一倍,城内的千百支烟囱也冉冉升起了烟。
陆萱附耳道:“齐军来了,离此地约一千里,公主在王帐里。”
傅祈佑眼中跃动着喜悦,“传令下去,夜里保持篝火不断。”
齐军主帅赵武派的先锋军回禀,“傅轻舟果真在秦州,他亲自守城,城楼上的士兵多了一倍,城中篝火也旺盛,怕是驻兵极多。”
赵武思考一下,并不这样认为,“主帅亲自守城,这不是傅轻舟的习惯,城楼上的士兵更像是故意给我们看的。”
下面的副将道:“城内如果真有重兵的话,按常理应该是假装兵少,以此吸引我们进攻,从而打击我军。”
“所以秦州根本没有多少军队,傅轻舟假装重兵是为了让我们撤退!”
“那我们该怎么办?冀州又告急了。”
赵武略一思索,“秦州没有兵,所以大多数军队都被顾远带去了冀州,冀州怕是没救了,全力攻打秦州,七万大军必能杀了傅轻舟,到时候冀州就不足为患了。”
“是!”
七万大军出现在秦州城下,仗着人多,他们一下子就发起了攻城之势,尚阳军动用了火球、石球,万箭齐发,下面的士兵一个个补齐,傅祈佑原先在城楼上指挥着,看到士兵来了七七八八,她便领着荆破营偷偷出城了,直奔他们的帅帐。
他们一出城,秦州城外就响起了震天炮响,土地也被震得一晃一晃的,土块和尸体被炸上半空,两侧有羽箭不断射出,还有苏子安研制出的强劲弩床,一发就可以穿透墙壁。
秦州城外一片哀嚎,秦州的驻兵确实不多,但是傅祈佑却派人准备了大量火炮,城外两侧有数百架火炮,地下也埋藏了火药,只要有人发射火箭就会立刻爆炸。
傅祈佑这里依靠杀伤力强的武器,顾远则是彻底的人数压制,冀州城被齐军放弃了,冀州守军士气低落,没有多长时间冀州就投降了。
按照两地路途,傅祈佑他们只需要支撑一天,顾远带去的骑兵就能长途奔袭回来支援。
荆破营寻到了王帐,弓.弩手在前面吸引齐军,部分近战队也作为支撑,剩余的人被傅祈佑带着,暂时没有发起进攻,等王帐的守军出去大半,傅祈佑就下令陌刀队冲进帅帐,直奔大本营,坐阵的军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斩了头颅。
杨云英听到动静后自己走了出来,看到傅祈佑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着黑色薄甲,没有戴头盔,血液和灰尘落在她的脸上,阳光下洋溢着她的笑容,杨云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傅轻舟,别人口中的靖远世子。
“公主,又见面了。”
傅祈佑下了马,然后点了她的穴,将她抱到马上,荆破营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后就立刻撤退。
他们又换了条路,没有原路返回,越接近秦州,杨云英就越能听到炮声,“傅轻舟,你利用我。”
“算是吧,不过也是赵武笨,两座城偏偏选了秦州,他真以为靖远世子是白叫的呢。”傅祈佑懒懒地回答,就好像现在不是在打仗,而是她抱着美人在踏青。
“狡诈。”
“兵不厌诈,公主应该知道。”想到了什么,傅祈佑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低低一笑,“噢我忘了,公主不怎么读书。”
傅祈佑加快了速度,炮声却渐行渐远,“你带我去哪!这不是回秦州的路。”
“不小心在秦州城外埋太多火药了,我怕踩到,所以还是等你们齐军踩完再说。”
“胡说八道,你明明可以原路返回。”
“公主这次真冤枉我了,他们迟迟不见陌刀队,定会怀疑我出城了,出城道路一查就到,我又不蠢。”
“陆萱呢,这次她怎么不在?”
傅祈佑疑惑,“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套我消息,居然是问她。萱儿又不会刀剑,此刻自然是在城内好好待着,不像公主,四处乱跑。”
杨云英咬牙切齿道:“是你让我来的!”
“那么,我想知道,公主是来见我,还是来杀我?”
经过一日攻击,齐国七万大军伤亡惨重,后方又断了粮草,到夜里已无力攻城,只暂时在城外休整,不过顾远的先锋军在第二日凌晨就赶到,傅祈佑只带了弓弩队进城,其余都留在外面杀敌。
杨云英入了城就住进了陆萱安排好的院子,里面有守卫,但是并不森严。安顿好她,傅祈佑就到前线督战去了,陆萱则是给她准备吃食。
疲累的齐军挡不住士气高涨的尚阳军和信林军,战至日中就全线溃败,余下的两万士兵选择了投降。
傅祈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书房,今日又有其他地方的战报送了回来,她稍微看了看,都没有紧急军报,她就暂时放在了一旁。
陆萱端了药进来,“世子先喝,收收汗。”
傅祈佑喝完了药,陆萱就替她解了盔甲,“世子先回房休息,属下待会再把军报送回房内。”
“嗯。”
傅祈佑没有睡多久,陆萱在旁先看了军报,拟了初步条陈,“世子醒了?”
“去准备吃的。”
陆萱应诺出去,傅祈佑擦了脸之后才拿起陆萱拟的条陈,然后用红笔修改了一些。
陆萱一直等到傅祈佑吃完才道:“公主拒绝吃东西。”
“随我看看。”
杨云英坐在床上,饭菜就放在一旁,一口也没动过,傅祈佑看她这副赌气的模样就忍不住发笑,“公主,这里不是皇宫,没有人会哄你。”
杨云英眼皮也不抬,“那你来干嘛?”
“原来公主是在等我哄你啊。”傅祈佑端起饭碗,舀了一勺饭给她,“我不会杀你,不过若是公主执意寻死的话我也不拦着,因为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
杨云英抢过勺子,自己喂了自己一口,“你不杀我恐怕是为了威胁我父皇吧。”
“公主想多了,杨恒根本不在意你的性命,从前的宠爱只是因为你威胁不到他的江山,一旦你被我当做俘虏,杨恒就会觉得你危及江山,到时候你就失去了价值。”
杨云英给自己塞了一块肉进去,“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傅祈佑伸手戳了她鼓起来的腮帮子,笑道:“大概是给枯燥的打仗生活找点乐子。”
杨云英修身养性了这么多年,在她面前终于又忍不住发了脾气,“本公主不是你的玩物!”
“公主今年二十二岁了,虽未嫁人,但也不是孩子了,要学会控制脾气,我十二岁就学会的东西,公主天资再愚钝现在也该明白。”
“傅轻舟!你存心来气我的吧!”
“萱儿说的,暴怒的人往往吃不下饭,公主生气了,那我这秦州又能省出一人的口粮。”
陆萱忽然转头,歪头看她,“世——子——”
“萱儿,走吧。”
傅祈佑当真带着她出去了,陆萱不满道:“世子,你怎么能拿我说事,公主本来就看我不舒服,你不会日后让我供着她吧。”
“日后的食物有其他人安排,不过我很奇怪,从小她就排斥你,你招惹她了吗?”
“世子,这明明是你招的桃花,属下只是被作为打击对象而已。”
傅祈佑轻笑,“公主殿下现在更在意的应该是夫人吧,你安全多了。”
陆萱回身看了房屋一眼,轻微摇头,“昔日闺中密友,后院怕是要鸡飞狗跳喽。”
“也别让公主太吃亏,要是真有大事,第一次你就护着她点,表明态度,轻重让夫人自己掂量,接下来就不用插手了。”
“世子对公主可真好,有些羡慕呢。”
“我可是要杀人全家,这也叫好?”
“但世子给了她一个例外,不是吗?”陆萱停了下来,侧身面对傅祈佑。
她一提点,傅祈佑想起了以前的事,就没注意到陆萱奇怪的语气,“以前……我遇到一个姑娘,她很像公主,因为我欠她人情,我放过了她,公主也一样,因为一点愧疚。”
“世子还接触过其他姑娘?”
傅祈佑敲了一下陆萱的头顶,“打听主上私事,僭越了吧。”
“属下失礼。”
傅祈佑只是逗她一下,没有真的计较,一会便笑了出来,“你若也想要例外,待我们功成,我送你一份大礼。”
陆萱直起身来,也笑道:“属下可需要提前谢恩?”
“你若实在想谢,去多看看医书吧。”
“属下一直都有在看,世子是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我想知道,有没有脱胎换骨的可能。”
陆萱虽疑惑,但还是躬身行礼,“属下这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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