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王。”
“他在里面?”
门外传来了人声,窗口的瘦削背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诸葛霆走进门来,视线在所有未曾翻动过的衣物首饰上扫过,“听说你不肯换上新衣。”
褚夜央的手指在窗沿上缓缓打着节拍,“只是想请霆王来做笔交易。”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如果你还能找得到别人,你会来找我吗?”他缓缓回过了头,勾起了右侧的唇角,“有求于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国宴结束后,我会放你走。”
“我为什么要走?”他收起了笑容,却扬了扬眉,“这是我家。”
“褚夜央,你似乎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我现在要你的命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捏死了我,你的桃夭舞怎么办?好像有人已经把列有所有节目的单子呈上去了。”他的手上还有被烫伤的疤,面色被饥饿和病痛折磨得暗沉无光,瘦削的下巴,凹陷的面颊,可似乎这一切都没能收敛他骨子里的嚣艳,只要他愿意,他就是喜欢句句话都带刺,“教你一个道理,没把握的事,就别那么快拍定,破釜沉舟这种魄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唇角在他张嘴的瞬间飞快掀起,那双狭长凤眼的眼角,笑得怜悯,好像站在他眼前的人,才是那个阶下囚。除了赫连驰,他何曾对人软化过。
“说吧,什么条件?”
褚夜央微微斜眼看了她一眼,“我想一刀捅死你,这算是个条件吗?”
“褚夜央。”
“我要见她。”
“谁?”
“就算是尸体,我也要见。”
“原来你是说这个,这可难办了。”诸葛霆回了他一笑,这次终于扳回了一局,“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乱葬岗的尸体,早就烂得面目全非了吧。”
***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停了下来,诸葛霆颇具讽刺意味地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山风朝着这个方向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你们几个,去把那些还没烂得只剩下骨头的尸体搬下来,一具具摊在这里,让未央公子好好地,挑选。”
尸堆上停着好几只秃鹫,被那几个蒙着口鼻的侍从轰赶走了,除了开始几具看上去才扔过来没几天的尸体,大部分都已经腐蚀得难以入目。
前几日大雨滂沱,更是加快了尸体的腐烂速度。
“霆王,都在这里了。”
诸葛霆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正蹲下身仔仔细细查看那些尸体的褚夜央,“怎么样,找到没有?”
奇怪的是,他似乎不在乎那些分辨不清的面部,专看那些尸体的左肩。
一直走到最后一具尸体身边,他颤抖着手剥开和血肉黏在一起的腐烂衣料,食指触过那尸体的左肩。再起身时,连诸葛霆都在触及他视线的一个瞬间,被他眼眸中的亮色震慑住了。
赫连驰,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舍得离我而去。
***
殿顶的鎏金在烛火下闪过一层又一层的耀眼光芒,那个在花苞中央的男子,缓缓张开双臂起了身,在一片绯色花海中,一身雪白仿若花间妖物,繁复的发髻,长袖曳地,舞动间,在那柔软无骨的身上,却暴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就好像那不可一世的妖娆花灵,傲慢地俯视着座上的所有凡物,长袖翻飞时,似乎还能呢个听得见飒然风声。
鼓声渐渐歇去,随着古琴的叮咚声,所有伴舞的绯衣男子全都俯下身去,只剩下了花灵,微微闪动的凤眼一遍一遍地诠释着流光溢彩,眼角被金粉拉长,在鎏金色的光芒下耀眼夺目。
“好一个美人。”最前席上的年轻女子朝台上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都说馥郁出美人还真是不假。”
“六殿下过奖了,不过这一个呢,倒确实不凡,若是六殿下有兴趣,我相信国君会很乐意将他赠予六殿下的。”
“怎么听霆王的意思,这美人是你们国君的人?”
“当然不是,只不过,他现在,是个阶下囚。”
乐舞已经到了最后一幕,花灵的骄傲不羁触怒了想要占有他的妖王,他被赐死在三月烂漫的桃花树下,那年轻女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台上,最后的琴声只剩下了回音,属于男子轻吟的歌声悠悠响起,宛若天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美人如斯,无过谁知…
那年轻女子站起了身,缓缓的掌声响彻了整个大殿,诸葛霆正要说话,殿外突然间传来一阵骚动,靠近门边的几个大臣已经翻了桌子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霆王。”一个歪了束发冠带的女子从殿外冲了进来,“南山教的余孽,全都混在今早为准备国宴从宫外运来的菜箩筐闯了进来。”
“还不调人守卫大殿,你的御林军统军是白当的吗?”诸葛霆气急败坏地大吼。
“那些人太厉害,快守不住了,还有的要负责御书房的安全,不能调过来。”
那年轻女子倒是无动于衷,回身看向那个一直坐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年迈女人,“国师,你看怎么办?”
“庆元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那老女人懒懒地坐着,自顾自吃着她面前盘盏内的佳肴,只是空出一只手从腰际拿出了一个铃铛。
铃铛是铜质的,个头不大,样子有些奇怪,那老女人不慌不忙地拔出了塞在铃铛的软木塞,开始晃动。
叮铃,声音不高,却足够绵长,许久都绕梁不歇。
轰隆,殿门已经被人踢开,那些身着蓝衣的女人手持利刃长驱直入,杀了离门最近的几个大臣,又是一声叮铃。
就在诸葛霆手无足措又不知道这个西肃的所谓国师在打什么主意的时候,几道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出现的黑影从天而降,就站在了殿门外。
黑色劲装外是黑色的披风,黑色的帽子盖住了所有人的面目,没有一丝温度,只是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叮铃,铃声第三次响起,那老女人终于开动了尊口,“杀。”
比眨眼更迅速的瞬间,那一片黑色中闪过整齐划一的银光,披风的帽子全都滑落后背,没有人,任何一个,有一点表情。
就着剑气银光,这时才能发现,为首那道颀长的黑影,带着银色面具,闪身之间,手起剑落,三个蓝衣人已经身首异处。
温热的鲜血溅上了殿门,只要有黑色披风扬起的地方,就有蓝衣人的呼吸在瞬间停止。
诸葛霆和那个御林军统领已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片刻之间,所有蓝衣人都毙命在殿门口,没有一个幸免。
叮铃,第四声铃声响起,那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一挥披风,又是转瞬之间,所有的人如风而去。
好半天,诸葛霆在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让那御林军统领去收拾残局。
“六,六殿下,这是?”
“这个,秘密。”那年轻女人打了个哈欠,“国宴结束了吧,我也累了,听说来仪宫都准备好了?”
“是,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那就移步来仪宫。国师,请。”
那年轻女人走之前还不忘朝诸葛霆使了个眼色,“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你明白吗?”
***
西肃的来使足有百余人,不过重量级的人物就只有两位,西肃帝的第六女,单名一个葵字,还有那位被西肃帝奉为国师的老女人。
如今,那些人都宿在专门招待贵客的来仪宫。
夜幕降临,那位六殿下正在她的寝宫内,挑眉看着眼前一身粗麻布衣的男子,他已经洗去了面上的胭脂金粉,拆了发髻,散落的长发松松挽就,垂落颈间却更添了三分不自觉的媚态。
“如此近看来,倒是比白日更动人三分。”
褚夜央微微勾唇一笑,“六殿下,今日月色大好,可否愿意看下奴舞一段最拿手的?”
西葵被他那一笑迷得一时恍惚,“好极。”
“那就,借殿下佩剑一用。”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就着庭院的月色,西葵步出了房门,看着他手中那三尺青锋。
从来不知道,剑可以挥洒到如此极致的绚烂,也从来不知道,一场舞可以洋溢出如此浩荡的狂放。
她看得入神,他手中剑势突变,银光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剑锋直指,刺向了她面门。
西葵大惊,险险避开了他那一剑,闪身避入房内,一手抓过了床头那个铃铛。
叮铃声连响了两次,褚夜央只为脱身,见她躲闪,转身就逃,可惜还没出那院子,面颊就被一阵突然刮过的风扇得刺痛,扑朔的披风一角在他眼角晃过,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哐啷一声,褚夜央手里的长剑落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那老女人也听到了铃声,从偏殿急急走了出来,“六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这美人满身带刺,还欠了点教训。”她又晃了一下铃,看向那冰柱一样的银面女人,“带他下去,我希望明晚这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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