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来仪宫最偏僻的一殿,她的黑色披风时不时地随风扬起,擦过他的胳膊。殿外的花园在月色下依稀可见,那几个黑衣女人或坐或立,便是那些毫无变化的淡漠面容,也因着夜色安详了许多。
那银面女人脚下未停,进了偏殿,她拉起了披风,门在褚夜央的身后砰然合上。
鬼魅一般的行踪,鬼魅一般的动静,银色面具下,却有着一双与她那般相像的眼睛。
这世上,还会有几人,拥有这样金棕色的眸子,就算那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一切他所熟悉的柔情。
长剑落地,不是因为恐惧。
他缓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想去揭开她的银面,可那面具,就像是烙在了她的脸上,动不得分毫。
他拂开了她的披风,几乎是在撕扯,拉开了她左肩的衣服。
赫连,赫连,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她缓缓伸出的掌心,化成一汪水迹。
深深刺入肌肉的火凤展翅欲翔,他一颗颗解开了自己领口的扣子,拉开衣服露出了右肩,那里,青鸾飞舞。
他带着泪,勾起了唇角朝她嫣然一笑,就像是那带着晨露的繁花,都在一个瞬间绽放,勾起了那些被深埋起来的记忆。
“这是你亲手刺上的青鸾,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看到它的时候,你一定要想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怎么会,忘了你?
一定要,想起来。
想起什么?金棕色的眼眸内闪过一丝迷离的痛楚,越来越浓,她将掌心凑在唇边吸允了那些泪滴,有一种捉摸不清的感觉,犹如涨潮一般汹涌,势要打开所有被封存的记忆。
“如果,我要你,你会和花灵一样宁死不从吗?”
“可你不是妖王,赫连驰。”
“你认得我?”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今日的乐舞?”
紫色的鸢尾花丛,没有了桃花海的素艳,黄昏夕阳下,带着神秘的妖魅,他一步步退入花丛,“这一曲,只为你所舞。”
叮铃,绵长的铃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褚夜央眼睁睁看着她眸中所有的迷离波动都在一个瞬间无影无踪,第二声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只剩下敞开的殿门,被夜风刮得一下一下晃动。
只要那铃声一起,她就再不是他的赫连,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杀戮工具。
***
“六殿下饶命,六殿下饶命,属下并非刺客,属下是国君派来请六殿下与国师大人前往御书房的。”
西葵挑了挑眉,和那国师对视了一眼,“三更半夜的,你们国君都不用休息?”
那士兵哆哆嗦嗦地悄悄抬眼觑了那银面女人一眼,打了个寒战,“国君,国君请六殿下有要事相商,国君言明,殿下必然,必然明白。”
“就算我明白,我也没打算在一个本该花前月下的夜晚与你们国君谈什么正事。”
“六殿下。”倒是那老女人开了口,“还是正事要紧,这一趟来庆元,不就是为此一举吗?”
“好吧。”西葵转头朝那银面女人挥了一下手,“久银,暗处跟着。”
***
“六殿下,不知道帝上凤体如何?”
“母皇一切安好,有劳国君费心了。”西葵在御书房里转了一圈,“国君,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就办正事吧。”
“等一下。”
“国师还有什么问题?”
“只是想请教一下国君,找到地宫后的归属问题。”
“庆元乃是西肃一方属国,地宫既然在庆元境内,当然也是归西肃帝所有。”
那老女人满意了,西葵解下了一直挂在腰际的半块玉佩,缓缓地走到御书案前,与上面另外半块玉佩合在了一起。
玉佩上闪过荧绿色的幽光,西葵举起袖子挡了一下,“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她,幽光淡去后,玉佩上出现了一行字,水波一样晃动着,“青鸾火凤夜缠绵,碧海琼花一片心。”
那国君整个人跌坐在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火凤。”
“你知道什么?”
赫连驰最后留下的话还清晰地盘旋在她脑海中,“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
“她以谋逆罪抄了赫连府,说到底,也不过是功高震主四个字,明面上的理由,就是赫连驰身上刺的那只火凤。”
“火凤?”
“大半年前皇陵失火,赫连驰负责救火的时候烧坏了外衣,无意间露出了那只火凤。”
西葵皱了眉头,“如此说来,唯一的线索都断了。”
“那倒也不尽然。”
“怎么说?”
那国师歇了口气,又道,“我都打听过了,昨夜六殿下要来的那个,就是赫连驰的男人。”
“好你个诸葛霆,居然没有告诉我这男人已经嫁过人了。”
“确切的说,也不算是嫁过人。”
“这又怎么讲?”
“赫连驰并没有娶他,所以赫连府被抄的时候他没有被处死。”
“你又说他是赫连驰的男人?算了,我不想管她们的事,叫人把那男人带过来。”她在殿内走了一圈,“青鸾火凤夜缠绵,如果火凤是刺在赫连驰身上,那么青鸾…”
她还没沉吟完,那国师已经跑了进来,“六殿下,人没了。”
“什么?”
“久银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没有人看住他。”
“该死的,我居然把这给忘了。还不摇铃,让她把人给我找回来。”
***
三步一立招魂幡,阴风阵阵袭来,褚夜央紧了紧身上的粗麻布衣,身上加了件带帽子的披风把脑袋裹了起来,还是不停地朝里走。又是一个路口,一个挑着柴的壮年女人停了下来看着他,“别往里进了,往回走吧。”
“我要找魂帛。”
“那只是个传言。”
“可那是真的。”
“真的?你见到了?”
“我见到有人用铃铛声控制了一个人的灵魂。”
那女人手里的柴木全都掉在了地上。
“大婶,你怎么了?”
“你,你身后,她,哪里,哪里冒出来的?”
那女人逃也似的跑了,连柴都不要了,褚夜央缓缓回过了身,掀下了帽兜,微微抬眼,浅笑嫣然,“早安,赫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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