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洛婉清一面跑一面喊,然而对方只是短暂停顿后,便转头离开,洛婉清睁大眼,急道:“谢司主,李归玉连同郑平生陷害我爹……”
这话一出,周边人脸色骤变,一个狱卒猛地扑过来,将洛婉清一把按到地上,捂住她的嘴,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
许多人一下涌上来,按住洛婉清,堵住她的嘴,洛婉清不断挣扎,“呜呜”想要出声,双方坚持不过片刻,就听一个少年音在上方响起:“让开。”
所有人动作一顿,站在最前方的掌狱官谄媚笑起来:“那个,朱雀使,这就是疯妇……”
“疯不疯我自己不会看?”少年冷声开口,低喝,“让开!”
听到这话,狱卒才迟疑着放手,洛婉清赶紧翻身起来,跪在地上,恭敬叩首道:“见过大人。”
“方才是你在告状?”
“是,”洛婉清掷地有声,“民女状告民女过去未婚夫江少言,伙同刑部尚书郑平生构陷我父亲洛曲舒。”
“可有证据?”
这话问住洛婉清,洛婉清迟疑片刻,随后咬牙道:“民女没有,但我父……”
“没有你告什么状?”少年打断她。
洛婉清急急抬头:“可我父亲……”
“证、据!”
少年强调,洛婉清愣住,她仰起头,呆呆看着面前红衣少年,一瞬间意识到,他不在要证据。
他是在要她别告了。
“监察司不想接案是不是?”
洛婉清不可置信盯着他,少年面上露出一丝心虚,随后立刻又嚣张起来,带了官威道:“各司有各司的流程,你要告状,要么有实证,要么走流程,其他的,我们不管也不能管,你可明白?”
说完,少年没敢再看她,转头看向旁边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掌狱官,淡道:“这犯人怎么跑出来的?你们怎么看的人?这种事儿若放在诏狱,我非把你们一群人的皮都扒了! 把人带下去长点教训,当她没来过,”少年警告看了掌狱官一眼,“明白了吗?!”
听到这话,掌狱官略一思量,便明白什么,随后忙道:“明白,属下这就将她送回去,今日之事绝不外传,请大人放心。”
少年闻言,满意点头。
洛婉清跪在地上,听着少年离开的步子,脑子不断回荡着他方才的话。
监察司不打算接案。
没有证据,监察司根本不愿意接。
她脑子被这个念头盈满,惶恐和茫然萦绕她。
旁边掌狱官恭送少年走远,随即便三步作两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混账东西,你以为你跑到这里来就能让监察司管你的事儿了?!也不想想自己得罪的什么人,还真以为这世上有青天?!”
洛婉清没说话,她抬眼冷冷看着掌狱官。
掌狱官看了一眼四周,怒道:“把她拖到刑房去,赏她几鞭长长记性,然后给她送回水牢去,搞清楚怎么出来的。”
“大人,”一旁狱卒迟疑着,“还要送水牢?”
“没听懂监察司的意思吗?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哪里来哪里去,”掌狱官瞪了一眼狱卒,“滚!”
狱卒闻言,赶紧应声,拖着洛婉清就往刑房走,狱卒一路骂骂咧咧,等进入刑房,将她绑上刑架后,其中一个狱卒便对另一个道:“老三,你去休息吧,我来教训她。”
被称作“老三”的狱卒一听能省工,颇为高兴,挥手道:“行,我打叶子牌去了,等会儿押送人再叫我。”
“不用,一个大小姐,”说话狱卒笑起来,“我一个扛都能给她回去。”
两人说着,洛婉清便见那位叫“老三”的狱卒转身离开,而说着要给她行刑的狱卒在老三离开后,竟也跟着转身,退出了刑房。
刑房顿时空荡荡一片,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她抬起头来,便见前方远处立着一扇屏风,这时她才发现,屏风后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在下监察司使,奉司主之命前来审理此案。”屏风后面,男子明显是处理过的嗓音响起来,那声线听在人耳里,却留不下任何辨认的痕迹,但每个字音都极为清晰,认真道,“还请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这话,洛婉清瞬间睁大了眼,她心跳快起来,颤声开口:“你们愿意接案了?”
对方没有理会她,镇定询问:“还请姑娘说明,方才您说您父亲,是怎么回事?”
“对方是皇子和刑部尚书,”洛婉清却没有贸然开口,强调了一遍,声音微颤,“你们也愿意接案?”
对方沉默。
许久后,他继续轻声道:“你父亲洛曲舒贩卖私盐一案,证据确凿,昨日本应由监察司录囚,却于前日畏罪自尽于牢狱,他自尽所用陶片,为监狱食碗,从伤痕看,乃自行割破喉管,并无外力。”
“他是被人逼死的!”
洛婉清立刻开口:“是江少言亲口对我说的,那块陶片是他给我爹的,他亲自看着我爹自戕,我爹根本不是自尽,他是被逼的!”
“江少言为何这么做?”
“我不知道。但既然证据确凿,哪怕你们监察司录囚,再审一遍应当也无区别,为何我爹要畏罪自尽,而不是等秋后问斩?江少言为何要提前逼死我爹?我爹录囚时可能会说出的话,便是你们监察司该查的事!”
“除此之外,你可有还有其他线索?”
“没有。”洛婉清艰涩开口,随即又辩解,“可我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他当年也是一方游侠,大族座上客卿,跟随崔氏为国征战,绝不会为银两行贩卖私盐!”
对方没有说话,死在思考,许久后,他语气郑重:“崔氏叛国,你父亲曾效忠崔氏之事,日后不必同他人说。”
“可是……”
“今日你当没见过我,你父亲之死你也烂在肚子里,今日你杀的人,司主已让人处理干净,日后你不必再想其他,按判令安心流放岭南,你爹的事,监察司会暗查。日后若翻案,再召回东都。”
听到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为何要暗查?”
“你可知,今日我司主但凡多停一步,你便活不过明日?”
“为何?”洛婉清心中已经明了,却还是愤怒质问,“监察司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保不住?!”
“监察司不是神。”对方语气淡淡,“今日你杀的,便是李归玉的人,对方既然留你一命,便没打算杀你,去岭南,是你保命最好的法子。”
“然后呢?”听见‘岭南’,洛婉清语气激动起来,“我就在岭南等着?”
“是。”
“如果我死在岭南路上呢?”
“稍后我赠你一些救命药物,”对方语气冷静,没有任何起伏,“你和你母亲都是大夫,我会让人盯紧章程,只要官兵按章程押送,你们不会有事。”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知道对方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洛婉清不由得嘲讽笑起来。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洛婉清笑出声来,她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房梁,笑道,“大人,有些结果来得太晚,就没有意义了。”
就像梦里的上一世,或许她死后不久江少言就死去,但是对于那个梦里的洛婉清而言,也没有意义了。
“抱歉。”青年不为所动,只道,“但如今的大夏,不会因为一个平民之死,就牵动一部尚书乃至皇子。”
“那广江王呢?!”洛婉清厉喝,“他侵吞田地,你们监察司不也管了吗?!”
“那是他挡了监察司的路。”青年说得平静,“侵吞田地案,只是明面上的由头,权力之争,才是这些王侯高官倾覆的真正理由。”
这话让洛婉清睁大了眼。
对面青年毫不避讳:“如今的监察司,给不了你公正。”
“那大夏,”洛婉清捏起拳头,“会有这个公正吗?”
“或许吧。”青年似是遗憾,轻声一叹,“烦请小姐,等到那一日。”
洛婉清没说话,她盯着屏风,眼泪盈在眼眶中,身体微颤。
青年见她不语,等了一会儿,便起身恭敬道:“若无其他,在下告辞。愿日后能与小姐,东都再见。”
“好,”洛婉清看着那青年身影,笑了起来,咬牙开口,“他年他月,我与大人,东都必再相见。”
青年没有多说,屏风后的人似乎行了个礼,随后打开刑房大门,踏月离开。
没有片刻,方才那个狱卒又回来,说了声“得罪”之后,从旁边取下鞭子,一鞭子朝着洛婉清抽了过来。
皮开肉绽的疼痛让洛婉清瞬间惊叫出声,然而疼痛中,她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是她错了。
从一开始,她就错得彻彻底底。
梦里的洛婉清一直在等江少言,一直在期盼江少言来救她。后来又期盼着有人替天行道,能够替她杀了江少言。
明明做了那个梦,明明已经等过一辈子,如今她竟然又将期望放在了别人身上。
期望谢恒能为她沉冤昭雪,期望监察司能给她一分公正。
可这与期望江少言救她,期望别人杀江少言,又有何不同?!
这个人说的没错,是非公道从来无法定他们王侯高官的命,只有权力,唯有权力。
求人求神求佛不如求己,她不去杀了江少言,她不自救,谁又会帮她?
如今这位监察司司主安抚她,也不过是洛家这个案子,和那个青州强占田地的案子一样,若有一日监察司想要扳倒江少言,那洛家就会成为他们的一颗棋。
可他们若不想,那她就是像梦里一样,在岭南待上一辈子。
可谢恒和江少言未来本就是盟友,指望他们?
洛婉清嘲讽笑开。
这时她身上已经被抽打了好几鞭,都是血花。
狱卒将她从刑架上捞下来,暗中放了一瓶药在她身上,低声道:“这是大人给你的药,可做保命。”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起头,朝着对方扬起一个艳丽的笑容,喘息着道:“谢谢大人。”
狱卒一愣,只觉眼前人美得近妖,哪怕她是个女子,也不敢直视,慌忙挪过眼神,让人进来,将洛婉清抬去了水牢。
洛婉清躺在担架上,感觉血从自己指尖低落下来,她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和天上那一轮孤月,不断盘算着。
她不求人,她要自己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要保护自己家人,她要爬到那权力中心,成为剑指王侯之人。
现下在狱中,她能想到最可行之路,就是通过监察司的考核,通过监察司特赦,进入监察司。
监察司每一年都会从狱中招揽能人异士参加考核,通过考核者,可以得到特赦,进入监察司,在监察司任职立功,洗清罪名,成为正式官员。
因为监察司考核大多九死一生,对于普通囚犯来说,参加考核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且普通囚犯有其他特赦渠道,例如流放犯,到了流放之地,服役三年便可就地成良民,只是再也不得回归中原,因此监察司考核,只针对死囚,非死囚不能报。
上一世秦珏就通过这个办法,一路爬到了监察司司主的位置。
秦珏可以,她也可以,但凡她像秦珏一样拿到监察司,她必杀江少言。
可江少言不会给她任何往上爬的机会,她必须脱离江少言的掌控。
这唯一的办法……
洛婉清脑海中猛地划过柳惜娘的面容。
她脑海中想起上一世,那些囚犯议论起的柳惜娘的结局。
“她呀,朝廷通缉她,风雨阁也通缉她,她从扬州监狱跑出去,就再没回风雨阁。风雨阁那地方,除非死,谁能活着出去?”
“风雨阁为了杀她,派出了好多人,那天王老子也扛不住。”
“她最后死在西北,听说,是一棵胡杨树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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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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