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窈被小鬟告知侯君在日昳时去了军营,她撑着头在几案前待了一个下午,期间还叫来小鬟说:“如果平阳公主或者是别人叫我,就跟她说我自己会去宫门前跪着,不必她亲自去宫门前迎接我。”
幸运的是,平阳公主并没有叫她过去跪。
于是她就这样颓丧地待了一天。
“速速集结!”霍去病吩咐骠骑营的校尉们。
校尉们立马通知了身后的军士们。
千百士兵们立刻形成了一块块整齐的方形部队。
此时正是快十月初一的时候(阳历十一月左右),是元狩一年的末尾。荒漠刮起了冰冷而又干燥的风。他们身上厚重的盔甲并足以让他们遮挡风霜,相反,此时的盔甲冰冷无比,只能让他们感到疲惫与沉重。可是他们并没有抱怨,新兵为了入营报国而坚持着,入营久的官兵们连眉头也不皱,任由风割着自己的脸颊。
沙场秋点兵!
霍去病身披盔甲,乌发高束,他看着这些在寒风中还能一动不动的军士们。荒漠的日头,一点也不温暖,冬日悬阳高挂,秋叶被吹得到处都是,当有叶片覆盖了军士们的眼睛时,他们不为所动......
这,还不足以让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上战场!
“将士们。”他的声音雄浑粗厚,他面朝着千万兵马,郑重道:“今日,就是考核你们的日子!优秀的人,能在我骠骑营里继续跟着你们的校尉我,闯大漠,赴匈奴,屠胡虏!而你们中懒散的人,将会被赶出我们的骠骑营,继续过着你们那默默无闻的人生,永无立军功的机会!请各位全力以赴!”
千人集结的荒漠,毫无半点声音,唯有霍去病那番话的回音,在荒漠上空高昂着响起。
待他把话讲完后,各个考核项目便开始了。
军士们有序地排队到各个场地考核,偌大的场所只有金属敲击的声音。
霍去病在张驰的陪伴下去到了考核张弩发矢的场所。张驰惊喜地发现了赵破奴的身影,他排在最前面,身材并不算魁梧的他却以自己的射艺证明了自己————只见他拉弓极快,恍若那大汉朝的三棱箭是羽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般“嗖”地一下便飞了出去,长箭正中靶心。
赵破奴接着去了蹴鞠的场所,他边走边看着手中的弓箭————他终于证明了自己已经习惯了大汉朝的重箭。
不止射箭,他要精通的还有很多!他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报复那些将他尊严踩在脚底的匈奴人!他紧紧握着弓箭,以至于手上青筋爆出。
虽说接下来射箭的那些军士们也是百发百中,但是他们的速度要比赵破奴慢了许多,这让在一边的霍去病很不满意,他大吼道:“这手都是废掉的吗?!这种速度,上了战场,等着死亡的不会是那些匈奴人!而是你们!”
其中正在射箭的那位身材较矮小的军士被霍去病的这番话吓得慌了神,“嗖”的一声,那箭被射到了土地上,他顿时面色惨白,无助地看向一边的霍去病。
霍去病面色阴沉,几乎是冷笑出来:“张驰,以后这种人直接给我赶出骠骑营,叫他永远不要回来!”
张驰拱手作揖:“诺!”遂让一边的军士带他出了骠骑营,又让人在军士的名单上抹去了他的名字。
霍去病待在了射箭的场地,而张驰去了手搏的考核场所。
没有任何人的鼓掌,加油,只有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他们无情地看着台上的人不顾性命地试图征服对方,那两个人其中有一位是高大的汉子,一位是矮了许多的少年。
那汉子不顾一切地扑向少年,在即将触碰到少年到那一刻,少年灵活地躲开了。那汉子虽说没有摔跟头,却是踉跄了几步,然后再向少年发起攻势。二人的拳法都特别顺畅,看得旁人眼花缭乱,但是那些军士们又不觉得惊讶————他们也会经历这样的场景,他们每个人都会在这里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嘭!”那少年面部变得狰狞,他将那在他背后快要钳制住他的大汉狠狠撂倒在地上,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
这一套动作没有一点多余的地方,漂亮得不像话,却没有赢得他人的欢呼。
那个满脸愤怒的大汉推出了场地,遗憾地朝着角抵的场所走去。
他绝对不能输!
大汉朝少有的也漠地区结束了一年中最特殊的一天!
考核结束后,精兵已经被挑选出来,霍去病将他们单独地排在了一个方阵里。
次日,霍去病正在营里整理军务,研究兵法。他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军帐阻挡不了寒风,似刀一样地割着他的肌肤,他却丝毫感受不到。
“报————”霍去病刚刚把军队事物打理完,就有人来报。
“陛下传霍侯君赴宴!”
霍去病,把头从无底洞一般的地图上抬起,才反应过来:已经快要岁首了。
他点头:“知道了。”
霍去病回了府。
他总不能穿着军营里的那些常服去赴宴吧?还得叫小鬟给他拿件好的。
公孙窈听闻霍侯君回府,便叫小鬟准备了衣裳。
那是一件黑色的直裾袍,是根据他的身量量身制作的。
她站在霍去病的房间门口,与身边拿着礼服和各种配饰的小鬟一块儿等着他。
霍去病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公孙窈连忙行礼道:“侯君长乐。”
霍去病罢罢手,一脚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公孙窈见势便待在小鬟们鱼贯而入。
她们流畅地给霍去病穿上了下沿呈鱼尾状的直裾袍,披上了素纱禅衣,革带系在腰间。
霍去病人高马大,那侍女比他整整矮了一个半脑袋,霍去病只得跪坐下来,以方便佩戴刘氏冠。
那些小鬟给他带完刘氏冠之后,便退了出去。
霍去病又站起身来,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公孙窈。
她穿了一件灰色与白色交织的素色曲裾袍,也没有披素纱禅衣,梳着普通的堕马髻,素雅的颜色衬得她愈发脆弱不堪,霍去病叫她起身,她便傻乎乎地起来了。
她的脸上涂满了胭脂,铅粉,黛眉细长,唇形呈小巧的梯形,目中无光,在耀眼夺目的他面前,她的这身装扮显得有一些单薄普通。
霍去病也懒得管她穿什么涂什么,他对女子的东西不感兴趣,便不以为然地走出了门。
公孙窈悄悄地叹了一口气,随着他走了出去。
霍去病正骑在黑色的骏马上等着她,她鼓起勇气看向他,见他目光又嫌恶,似是在嫌弃她动作太慢,于是她又失落地上了他身后的马车。
未央宫灯火通明,宫人们早已在宽阔的道路旁边等候王公贵胄们。待霍去病等人出现在路的尽头时,他们已经恭恭敬敬地行礼,霍去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一个人径自朝着前殿走去。公孙窈看了看一边的宫人,轻声道:“快起来。”然后便朝着霍去病道方向走去。
很多朝廷的重官已经到了前殿,他们彼此寒暄着些什么,或是家事,或是国事。一阳光明朗,年纪轻轻的男子见霍去病来了,便迎上去:“霍侯君。”
霍去病也微微一笑,“曹襄兄。”
寒暄了几句,太监便将霍去病和公孙窈引入就坐的位置。
霍去病看着门外,公孙窈也看着门外。
霍去病在等自己的舅舅,公孙窈在等自己的阿翁。
看见自己的舅舅和公孙弘一道走进来,霍去病的内心有微微的震惊。卫青与公孙弘聊了一会儿,目光便开始在大殿内寻找霍去病,见到霍去病也正看着他,便回了霍去病一个温暖的笑容。
公孙窈并没有寻找自己的小女,他只是跟自己的良人默默地坐在了比较靠近陛下座位的位置,看着几案低头不语。公孙窈的内心一阵抽痛,她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霍去病本没有听见她那细微的抽泣声,奈何公孙窈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能让他听见的哭声。
他烦躁地起身,寻了另一个座位重新坐下。
公孙窈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要她也罢,她不就是个可以被任何人丢弃的种吗?如今连阿翁也不再那么注意她了。算了,她也不能再哭了,这几日她的泪水都可以够她洗脸了,这样顶着个哭红的眼睛赴宴,被众人看见了可不好。
霍去病默默地注视着前殿的情况,都说奉承是人的本性,瞧那御史大夫身边围着多少人,上到太仆下到少府,什么人没有?那堆里面什么官职的人没有?他们对自己对现状不知足,还要去阿谀奉承。看那李广,那周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哎哟......霍去病冷笑,又看向别处。一对恩爱的年轻男女正躲在角落互相咬耳朵,又时不时搂搂抱抱,霍去病看得有一些反胃,就又将目光移向另一处。
就这样移来移去,终于等到了陛下和皇后殿下的到来。霍去病几乎是激动万分,他“跳”回了公孙窈身边,如同百官一样对刘彻行礼。
“陛下长乐未央!”
几百号人的声音在大殿的上方回响不绝,刘彻身着黑色直裾袍,头戴刘氏冠,腰间佩有今日心情好,他笑着坐了下来:“今日乃是岁首佳节,就不拘小节,君臣同庆!都免礼吧!”
“谢吾皇——”然后百官就如同事先训练过一样,整整齐齐地跽坐下来。
岁首之宴,怎会少了雅乐,傩舞?只见舞女们身姿轻盈,随着雅乐起舞,那舞略显慢,让人听得想要睡去,不一会儿,傩舞又将众人吵醒,大殿里咿咿呀呀,刘彻也被闹得慌,谁叫这雅乐傩舞是宴会必备呢?也只好先受着了,等熬过了这一环节,重头戏就来了。
待舞者乐师们退去后,刘彻看了看坐在底下的臣子,霍去病正正襟危坐,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见刘彻投来目光,他便迎过去,朝着自己的陛下微笑。刘彻也予以他一个微笑,继而将目光看向公孙弘。见他正若有所思地跽坐,水果也没有动过。刘彻故意道:“这公孙爱卿今日是怎么了?”
公孙弘道:“谢陛下关心,臣今日脾胃有一些难受。”
“哼,怕不是公孙丞相君身体难受,而是心头难受吧?”汲黯在一边冷笑道,“这身子不舒服兴许还有得救,这心疾恐怕就不好医了。”
“多谢汲内史君。”公孙弘道脸色变得又苍白了几分。
“是不是这几日冷起来了,不肯升暖炉,盖厚些的被子所致啊?”虽是这么说,但是汲黯的语气里饱含了嘲讽,“秋冬之交,不必要这么省吧?冷了要知道穿衣,热了要知道脱衣,大家说这是不是垂髫小儿都知道的事情啊?”
下面的臣子都纷纷议论起来,顿时整个大殿的灯火变得更加摇曳不安。张汤等人不加入他们的探讨,但也知道这汲黯是什么意思。
前些年,汲黯总是到刘彻面前告状,说公孙弘过于礼贤下士,放着好的东西自己不用倒是去送给别人,一年的俸禄被他送得干干净净,净会拉拢别人。汲黯很讨厌他这种“作死”的行为。
公孙弘胃里一阵剧痛,他强撑着几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公孙窈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遂闭上眼睛,低下头不再去参与这些事情;张师沁却拖着脑袋看得好奇。
卫子夫在一边看着,她一个弱女子都看出来这些人明里暗里想说些什么了,再看看陛下的神情也没有刚刚那么愉悦,卫子夫心下道:不好。
“陛下今日心情好,这些东西就先不聊了吧。”她连忙劝道。
“好,好!皇后殿下说得是!”汲黯大笑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不喜欢太遮遮掩掩,所以失了礼节,望陛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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