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似弦动

公孙窈回过神来时,众人已经开始喝酒吃饭,她慢慢地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夹了些胡瓜放入自己的碗中。突然,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慌乱,于是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正是张师沁。

她正笑着看着公孙窈,橘色的曲裾衬得她愈发白皙,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公孙窈觉得莫名其妙,于是环顾四周,确认张师沁是在看自己时她才举起装水的小杯子示意对方自己敬她。张师沁也拿起酒杯慢慢地喝完。

“众卿玩得好,朕却觉得意犹未尽。”刘彻看着众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禁开始带入正题。

众人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正襟危坐。

“敢问陛下是有何心事?”张汤问。

“是啊,这几日朕高兴得睡不着觉。”

“既是意犹未尽,为何陛下却欢心?”

“这漠南匈奴人啊,大部分已经逃到了漠北,可这河西地区的匈奴却迟迟不退。”刘彻有意地望向霍去病,“若是河西匈奴部不灭,丝绸之路难开,就算朕派十个张骞去,也是无济于事。”

在下面的张骞抿嘴笑笑:陛下要有大动静了。

为何偏偏要打河西?答案很简单!

“朕希望能借此一举摆平河西右贤王部,以除去大汉心腹之患,漠南之战,匈奴元气大伤,现在正是攻打河西的好机会。”刘彻举杯饮酒,“等河西走廊被打通,丝绸之路便不再会轻易受到匈奴人的进攻了;再者,匈奴国力式微,无法控制河西,就无法轻易控制西边!攻打河西,迫在眉睫!”

“打通河西,一举两得。”卫青点头,“陛下此举实乃是英明。”

霍去病早就觉得刘彻有意攻打河西,他正一动不动地等着陛下的命令呢!

“霍去病!”

霍去病快速起身,几步走到大殿中央,十八岁的他接受着几百号人的注目,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臣在!”

“几个月后攻打河西的任务,就交予你了!”

喜欢冒险的陛下,就选中了喜欢冒险的霍去病!

“诺!”此时萦绕在霍去病心头的,只有激动与雀跃!

刘彻看着他如此开心,不禁被他逗乐了:“好了好了,坐回去吧!”

霍去病起身,握紧了拳头,走向原本的座位。张师沁偷偷地看了两眼卫青,见他始终微微皱着眉头,似乎不是那么高兴,平阳公主在一边也不放心地看着他。她暗自笑了笑,这里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事实证明她猜错了。

“去病!”快要走到宫门的时候,卫青叫住了霍去病。

霍去病听是自己舅父的声音,于是停下脚步,朝着后面的卫青走去。

卫青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好小子!

“一路上小心,河西之地变幻莫测,匈奴王侯众多,你一个人,怕不是他的这么多人的对手,此战不同于漠南,可没有人给你当后盾,给你派援兵,这次,你是孤军奋战!”

霍去病朝着卫青笑,安慰他道:“舅舅放心,去病一定记牢。舅舅,您也应该休息了。”他看到卫青如此疲惫,便想要他不要这么辛苦,“张太中大夫君已经为我提供了河西的地图,我这几日便会去再核对一下战略。”

“快些回去吧,别让良人在马车里等你太久!”

霍去病撇嘴:公孙窈可是巴不得他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再看看他的舅舅,从小把他拉扯大,这些年也不同往昔了,见舅舅的次数可谓是越来越少,让他不得不珍惜这些相逢的机会。

即便自己很舍不得,也只能跟舅舅说:“告辞!”

公孙窈?切!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还不如舅舅的一根头发丝!

那个女人在他身边他就觉得烦躁,成天只会哭哭啼啼,做些事情也做不好,迟早有一天他要休妻!

公孙窈轻声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即便很困,她也不能睡去————她有事情要求霍去病。

她鼓起勇气,掀开门帘,对着霍去病挺拔的背影道:“霍侯君,可否让奴家前去丞相府里探望阿翁?”

霍去病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予回答。

此刻公孙窈真是恨透了霍去病的行为,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给句答复啊!!!

公孙窈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今日奴家看阿翁本来就并不是很舒服,他的脸色都是惨白的,汲黯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霍侯君不可能不知道,今日他对奴家的阿翁说了那样的话,可谓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霍去病还是不说话,他只是心里想道:好像是这样。

公孙窈忍无可忍:“你......我真是......”

“去丞相府。”霍去病对车夫道,继而又对公孙窈说,“你刚刚想说什么?”

公孙窈顿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没什么。”

她以为霍去病不知道她刚刚想说什么,以为霍去病并没有听见那句“没什么”,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霍去病早就猜出来了,并且他也听见了那句“没什么”。

丞相府灯火通明,里面似乎又有小鬟的声音和管家的怒斥声。公孙窈心中道不好,立马走了进去,霍去病叫别的侍女不要再进来,自己却跟在她后面进到了府里。他也知道公孙弘节俭,却不想到自己的冠军侯府都比丞相府要华丽几分。丞相府门口的侍女们因为公孙弘发病而被叫入房内做事。

越往里走,那股聒噪的声音越大,霍去病终于看清了那府里的混乱:几个侍女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端些什么,房内还传来了女人的哭声,那几个侍女看清了公孙窈,正要行礼,却发现一边还站着个人,有什么男人是能够站在公孙窈旁边的:“霍侯君长乐!”

霍去病被雷到了:出了事情还能在这里“长乐”?!

“去办你们的事!”霍去病吼道,侍女们被吓得哆嗦,连忙连滚带爬地去了后院。

“什么人?”丞相夫人闻声出来,见是公孙窈,激动地连忙拉住她朝里面走去,因为霍去病站在很不起眼的一边,所以她似乎好像没有注意到他。

公孙窈朝着霍去病的方向望了望,示意她霍去病在那里呢,丞相夫人连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还真有个少年郎站在那里,她立马松开扶着公孙窈的手,走向霍去病。

霍去病朝着她行完礼后,担心道:“公孙丞相君不要紧吧?”

丞相夫人哭道:“人不太好,在回来的马车里吐了好几口血,现在还昏迷着呢,兴许是在岁首宴上憋得太辛苦了。多谢霍侯君关心。”

“啪————”公孙窈无力地瘫在地上,“汲黯?”

她从未直接唤过人的名字,此刻听起来似乎为不敬之词,且饱含恨意,丞相夫人慌张道:“阿窈!汲黯乃是陛下最信任之人!陛下敬他如敬泰山,你不要对他有什么......”

“当然不会有......”公孙窈无力地打断了她的话,她怎么敢有?!她也没有能力有这份心!

“侯君,外面冷,进来说话。”丞相夫人拉起公孙窈。

室内的烛火变得更加不安。

公孙窈趴在几案上,已然不顾形象。

可惜霍去病自记事以来就没有见到自己的阿翁,他要去保护的,只有这个大汉朝,和自己的舅舅。

因为已经失去了,所以倍感珍惜眼前的。

“侯君若是想歇息了,便回去吧。奴家要守着他。”她抬起头,脸上的胭脂水粉已经糊得一塌糊涂,“阿翁对于奴家来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色彩,所以望侯君见谅,奴家今日不能回冠军侯府了。还有,今日多谢侯君了。”她从未如此强硬过,不为别人,只是为了阿翁。不管换来的是他的厌恶,或是怒火,她都不在乎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赶他走?霍去病冷哼一声:她让他走他就走,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继续正襟危坐。

公孙窈见他没有动静,叹了一口气:“看来侯君是真的不许了,可是奴家也有想要守护的人,等阿翁需要奴家的时候,奴家要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允许了?”霍去病皱眉,“丞相夫人可听见?”

丞相夫人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叫小鬟给你们倒水去。”说着便起身了。

“阿媪,我们自己可以......”公孙窈紧张了,她可不想跟霍去病单独相处,可奈何自己的阿媪已经走远了,于是低着头等待霍去病发落。

“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去。”霍去病嫌弃道。

什么嘛!!

刀子嘴豆腐心!

公孙窈忍不住,觉得他那写着一说着二的样子实在可爱,于是“噗嗤”地笑了出来。

霍去病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偷笑的样子,遂生气地看向了别处:哼!女人,虚伪的很!

公孙窈连忙收敛表情,待丞相夫人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位年轻的侍女,端着茶水。公孙窈为丞相夫人和霍去病各倒了水,那水稍有些烫,于是众人便没有去碰。

公孙窈醒来时,已经是日中。昨日回来时已经太晚了,近日多睡了许久也不见解困。

她望向玄关。雪花稀稀拉拉地飘了进来,她觉着有一些冷,于是又缩到被子里。

霍去病已经在去完阿翁家之后与她分别。一个人在大早上去了军营练兵。想起昨日他对自己的态度,公孙窈不禁还是觉得很可爱。

门外的侍女匆匆忙忙道:“主家,张女士来了。”

“哪位张女士?”

“张御史大夫君家的女公子。”

“快些帮我更衣。”

霍去病拿住张驰递过来的枪:“怎么样了?”

张驰正准备行军礼,被霍去病拦住了:“就我们两个人,你做什么样子?”

张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是做样子吧......”

霍去病冷哼一声:“打仗打不好,就算双脚会抱拳也没有用!”

“诺!出兵一万,四月出陇西。”张驰将刚刚来传来的话复述了一遍。

“一万?”霍去病怔了怔。

张驰紧张道:“不够?”

“够了!”霍去病信心满满道,“叫人传话给舅舅和陛下,等我好消息。”

张驰也满足道:“诺!”

霍去病回了府,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要待在军营里,在走之前他得交代一些事情。他走近公孙窈,见她正专心致志地在白布上绣花。

公孙窈见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要行礼,可他却制止了她,叫她继续干自己的活。

“出征之前都不回来了,这几天先在府里小住两日。”霍去病先开了口。

“噢,奴家知道了。”正常,他以前几个月都不常回家。

又是一阵沉默。

“那侯君一路上小心。”她也没什么好对他说的,只有祝愿他能平平安安的了。

“嗯。”霍去病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东西:“我去陇西时经过要河东,到那地方顺便去见一下阿翁,你觉得如何?”

公孙窈看向霍去病:为何问她?

见霍去病渐渐变得不耐烦,她连忙道:“若是侯君时间充裕,便要去看。等到日后见阿翁的机会越来越少,侯君也会似奴家一般后悔不及的。”

眼睛酸酸的,她立马侧过头去,抹去泪水。

霍去病已经懒得理她了:这女人怎么每天哭哭啼啼?是这世上的每个女人都这样还是他霍去病运气太差?对,肯定是世界上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他不断安慰自己。

“小鬟。”霍去病头痛,““派人捎信去陈詹事君府上问陈夫人(卫少儿)霍县令君的住处。”

“诺。”

“侯君还要带钱过去。”公孙窈道。

“噢,这我晓得。”

他话音刚落,公孙窈便跑到了别处,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很重的包。

“这是奴家的一些积蓄,用来给侯君阿翁买几块地。”公孙窈不好意思道,“也算尽尽孝道吧。”

霍去病当即无语:“我早就准备好了钱,你就少操心吧,好好缝你的东西。”

其实公孙窈很想跟他说:“你在这里我缝不好。”可是出于他才是冠军侯府的主人,她就啥也不敢说了,乖乖拿起针线缝缝补补。

不一会儿霍去病又嘲笑她道:“你这缝的是什么?苍耳么?”

“樱花,粉色的。”苍耳是绿色的,她很想吐槽他的色盲症。

“这么多花瓣呢,哪是樱花?”

“反正......奴家缝的就是樱花......”

“给我看看!”霍去病一把抢过去。

“......”

“这旁边的三角形又是什么?”

“被风吹下的花瓣。”

拜托,她真的很想吐槽他的直男属性好不好啊......

霍去病朝她挪近一些,公孙窈也朝他挪近一些,直到二人的衣摆轻轻地互相摩挲,直到霍去病能看清公孙窈脸上可爱的绒毛,直到公孙窈能发现霍去病的睫毛其实很长。直到他们发现,这段宿命,他们彼此都不能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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