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河西

霍去病没有再回来过。

战前的日子他就在未央宫和军营里度过。

那日,陛下封了他骠骑将军,同张驰所禀报的那样,让他率领一万精骑出兵河西。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樱花开遍长安城的季节,上万民众都前去为霍去病送行。

这一日小摊小贩们的数量比往日要少,可长安城的街道上却是熙熙攘攘,大汉已经受了七十多年的屈辱,自白登之围以来,多少女子远嫁他乡?多少百姓遭遇了家破人亡的悲剧?今天,他们有幸亲眼看着大汉朝向匈奴拔出锋利的长剑。他们相信,不久的将来,匈奴人也会体验到那种心痛!

人潮涌动,人声鼎沸。公孙窈在小鬟们的陪同下艰难地往前走。

突然谁人大喊了一声:“来了来了!”,便见街上的人放下手中的事情纷纷跪下。

长安城的日出总是那么美,那金色的光芒映着霍去病挺拔的身姿,衬得他如同神明一样。细看他皱着浓眉,目中似有什么在灼灼燃烧。红色的大麾被风吹起了优美的弧度,他腰间佩戴着剑,将那本不属于十九岁少年的威风与老练表现到了极致。他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城门,遂与身后的将士们飞驰而去,所到之处,只留下孤独的尘灰。

他,霍去病,誓为将洗刷大汉朝所受的屈辱!

赵充国来到冠军侯府时,已经很晚了。他好不容易找到公孙窈,见她面色比较憔悴,不忍心问道:“将军夫人,霍将军君已经走了?”

“嗯。”望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生,公孙窈有一些惊讶,“您是?”

“敝人赵充国,乃霍将军君之友。之前在长安城的大街上见过您,那时候霍将军君......”他没了礼貌,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小心伤到了您......”

“噢。”她倒是想起来了。

“原来霍将军君已经走了,哎呀,多怪我,睡太久了......”他有一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公孙窈笑道:“充国君进来歇息一会儿吧。”

“不必了,这怎么好意思啊?”赵充国搓了搓手,“既然霍将军君已走,那敝人不多打扰了。”

公孙窈见留不住他,笑道:“一路小心。”

赵充国向她行了一礼,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府。

公孙窈望着他的背影,自己叹气:侯君什么时候能像充国君一样温柔些?

霍去病到了河东,便叫军士们找了城外一处空旷的地方休息,自己匆匆进了城。

这城只是一座小城,不像长安城那么喧嚣繁华。城内有一河,河边种着青翠的柳树,她们的枝条随着微风偏偏起舞。

霍去病拿出一张纸条,顺着城中的大道走了下去。这条大街的尽头的左边,便是霍仲孺的府邸。

霍仲孺早知霍去病要来拜访,便早早换好了正装,站在大院里等着霍去病。

霍去病没有让旁边的随从军士虚张声势,一路安安静静地来到了县吏府的门口。霍仲孺刚刚喝完一口茶,便见一少年郎,那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身材高大,身着戎装,满面笑容。

霍仲孺连忙跪下:“老臣拜见骠骑将军!”

霍去病连忙走过去扶起他,目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等到日后见阿翁的机会越来越少,侯君也会似奴家一般后悔不及的。”

霍去病的脑海里顿时被这句话充斥着,如同中了魔咒一般,还来不及放开霍仲孺便对着他下跪道:“去病早先不知大人是去病的阿翁,还未来得及尽孝便去了长安,如今去病经过河东,因战事紧急不能久伴阿翁,此实乃去病之憾。”

霍仲孺怎么好受他这一拜?也是急匆匆地扶起他,激动道:“老臣得将军,此实乃老臣之幸也!怎敢受将军一拜?快快请起!”

霍去病命人拿了钱去城里的市上买土地,宅子和奴婢。

“老臣早已知晓将军出兵河西,也没有什么好为将军做的......这里有一些粮食,可以在征途上用得到。”

霍仲孺的这些礼虽然没有霍去病赠与他的那么贵重,但在霍去病看来,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

只不过......

“谢阿翁,不过去病实在用不到,此战需我军长途奔袭,若是携带这么多的粮食,行动就不方便了,所以去病受不了这些礼。”霍去病遗憾道。

霍仲孺有一些失望。突然间,他似乎又想到了一个人......

“光儿!”

不多时,一位小小的公子在女奴们的陪同下来到了霍去病面前。那小公子生得可爱,圆溜溜的眼睛,粉扑扑的脸蛋,害羞地望着霍去病。霍去病则是也好奇地望着小公子。

“将军,此乃老臣的犬子,名霍光,年十又一。”

霍去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轻轻扭了扭霍光的脸蛋:“阿翁,可否等去病归来,便把光儿带去长安城?”

霍仲孺连忙跪了下来,激动道:“臣多谢将军!”

霍去病在聊天的时候偷偷地看了好几眼自己的阿翁,努力地把他的面孔印在脑海里。等公孙窈又在他面前炫耀公孙弘对她多好对时候,他就能骄傲地跟她说自己的阿翁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一日过得飞快,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依依不舍地别了霍家,在黄昏之时踏上了新的征途。

近日黄河异常汹涌,一万人浩浩荡荡地过了河之后,便向神秘的河西之地奔去。

从远处看,这一支队伍就像黑夜降临一样,势不可挡!

匈奴人的黑夜,就要到来!

“丞相府传来消息,公孙丞相君病危!”

公孙窈的手指被针狠狠刺到了。她把刚刚翻阅过的信件全部都快速收拾好,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跑出去坐上了马车。

丞相府里挤满了人,上到各种官吏,下到默默无闻的侍从,个个都朝着公孙弘对房间里努力张望。公孙度见公孙窈来了,激动地连忙跑过去对她道:“阿窈你终于来了,阿翁他现在情况很紧急,估计是撑不过今日了,你快进去看看......”

公孙窈哭道:“怎么进去?这里面怕是挤满了人。”

“别管这么多了,快进去。”公孙度拍拍她的脑袋,“兄长跟你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兄长都会在你背后的。”

那些宫里来的御医们早就把公孙弘的房间堵得水泄不通,二人艰难地挤到公孙弘的床榻旁边,公孙窈早就已经泣不成声,公孙度坚持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公孙丞相夫人打发了奴婢,请了御医出去,就留下自己,公孙窈,公孙度,待在公孙弘旁边。

一个时辰之后,公孙弘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清静些了......”

“嗯。”

“阿度。”

公孙度颤抖着握住公孙弘的枯老的手:“在。”

“帮我把笔墨和纸拿来吧......”

“诺。”

不一会儿,公孙度拿来了他要的东西。公孙弘没有力气回头,便问道:“可是那支我用了六年的笔?”

“是。”

“好......”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帮我写。”

“欸。”

“陛下,臣居三公位多年,这么些年来,臣尽职尽责,未有不忠。主父偃一事......”

“阿翁!”公孙度惊道,“主父偃一事是您......”

“写吧,阿度。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后悔过做这件事情。”

“老臣当年执意要杀主父偃,是因主父偃做得实在过分,与老臣的家族无关,主父偃动摇国之根基此乃是大事,不论陛下信不信主父偃胁迫齐王,他实在是一个祸患,臣不后悔杀他。陛下的疑心尽可消了。”

“丞相君。”丞相夫人喃喃道,“还是想替他们扫清后路吗?”

“这是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公孙弘继续道,“写下去。陛下也已知臣年迈,再无力联合诸侯,所以臣并没有想要从中谋取任何意义......”

公孙窈的泪水再也无法停止:阿翁到死还是想着他们的。

“所以......臣想请陛下,放过臣的犬子,小女还有妻。”

“阿窈。”

“欸......”她早已泣不成声。

“霍将军君,他......待你好吗?”

公孙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那个少年郎?眼前突然浮现出他早日出征的样子,意气风发,活力四射......

“阿翁,侯君他待我很好,前些日子还看着我绣樱花呢......”公孙窈摸了一把眼泪,“阿翁可以放心了。”

事到如今,她能为阿翁做的,就是让他安静地上路。

“你们......好生......”他眼中的光芒正一点点消散,他一生在官场里绝望地挣扎了无数遍,而此刻,他却已经不想再挣扎下去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面前居然出现了主父偃满是血迹的面孔,他吓得想要睁开眼睛,却已经无力回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堕入深渊,可是他却已经无力挽回,直到他完全睡去。

公孙窈被人搀扶着回了冠军侯府。

“夫人,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

“......”

“你,跟他们说不许把这件事情传达给侯君......”战场危险,若是真的告诉他,他指不定会分心。这些痛苦,他不需要陪她一起承担的。

“诺......”那侍女识趣地闭了嘴。

公孙窈趴在床上,泪水不断地涌出。这一夜,她也在哭泣中睡去。

待她睁开眼睛,面前一片灰暗,这是一个阴天。

“夫人醒了。外头有人正候着呢。”

“什么人?”直起身子,微微眯起眼睛。

侍女听着她那沙哑的声音不禁心惊胆战,小心翼翼道:“齐詹公公的人......”

公孙窈撑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亲自去了外头。

“有什么事情,便在这里说了吧。”她疲惫道。

那小太监看了她好几眼,才为难地念道:“元狩二年四月十一隅中:丞相公孙弘薨逝留一女公孙窈,其温厚娴熟,兰心蕙性,而又嫁与骠骑将军,却尚无品阶,今封其为翁主,易名刘雪梅,钦此。”

待他抬起头来,见公孙窈已经跪在了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语无伦次道:“多有失仪......公公请见谅。”

那小太监扶着公孙窈起来:“翁主也不必太紧张了,奴婢干完差事,也得回宫了。”

“噗———”眼前一片猩红色,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人啊!夫人吐血了!”

公孙窈渐渐倒在了一片红色之中。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起来面对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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