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轻点,掐死我了!!嗷嗷嗷咳咳咳,呕——”
祁昭刚迈进展馆,就听见一阵干嚎。诺大的场馆正在布展,馆内人来人往,小心将精贵的艺术品搬到展台。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工人一只手掐着青灰色细口陶瓷玉壶的瓶颈处,玉壶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发出嘶哑的惨叫。
是的,祁昭能听到这些艺术品说话。至于他怎么发现的,这件事说来话长。
四年前,祁昭十九岁,还是个日天日地、花天酒地的逍遥富二代,每天喝个小酒开个小车,因为有钱,B市圈子里的都哄着他,日子过的比爽文都爽。
可是吧,你的日子过的爽了,就总有人看你不爽。
祁昭爸他妈属于商业联姻,把祁昭生出来就算给各位长辈交代完毕。他们俩生完祁昭就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去了,他妈白天游山玩水,晚上玩小男孩,他爹去和初恋生了个孩子,每天甜甜蜜蜜。祁昭呢,放在他爸他妈联姻买的大别墅里,交给保姆照顾长大。
保姆离异,有个儿子,叫钟洛易,仗着比他大三岁,从小把祁昭当成弟弟管,尤其是钟洛易大学时自己创业,搞出了一些名堂,祁昭他爹妈对钟洛易更加放心,叮嘱他好好管着祁昭。
祁昭高中毕业之后不愿意上大学,每天就和朋友瞎玩。那时候钟洛易创业很忙,有一天不知道抽什么风,凌晨三点多跑回别墅,把刚睡着的祁昭从床上拎起来,照着屁股揍了一顿,一言不发地把他打包扔到了英国读大学。
离谱的是他爹妈居然也同意钟洛易的决定,还打着“教育他”的名号,把他的信用卡断了!
没吃过一天苦的祁少爷突然间兜里分币不剩,被扔在天气阴沉只说鸟语的大嘤帝国,住在30平不到、还没他厕所大的学生公寓。
祁昭打电话给钟洛易骂骂咧咧地让他赶紧给自己买机票回家,问钟洛易是不是神经病要虐待他,钟洛易把电话挂了。
祁昭在公寓里无能狂怒绕着墙旋转三天三夜,又打电话哭唧唧卖惨问钟洛易是不是嫌他累赘不想管他不要他了,钟洛易又把电话挂了,但这回给他的卡里打了一千欧元。
一千欧,还不够他平时在夜店开瓶酒的呢!
祁昭怒了,他虽然花天酒地毫无抱负,但他也是有骨气的好不好!他就不信不给钱他就能饿死。不靠任何人,他祁昭也能活的好好的!
于是祁昭把自己说服了,第一天去上课就被艺术管理的专业老师带去了一个小型艺术藏品展览参观。
展览只有他们班上七八个人,放着优雅的音乐,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而祁昭却感觉自己进了一个菜市场。
展览挂着的十几幅画,每个都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祁昭刹那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遭受打击太大,精神分裂了,他凑近一听,画确实在说话!
那幅画上是纷乱复杂的彩色线条,祁昭看不出什么名堂,像是什么先锋流派的画作,只觉得挺好看的。
但那幅画却气若游丝:“救命啊……谁给我挂反了……晕死了……快来人啊……啊我的头……”
祁昭听他叫的挺可怜的,便对画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说:“你这画挂反了,给他正一下吧。”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又客气的笑了一声:“不可能的小朋友,所有画作都是专业人员亲手挂上去的,不会挂反的。这幅作品是作者最神秘的一副,大家不能理解也是正常的。”说完,像是怕打击到这个刚入门的艺术学生一般,眨了一下眼睛,说,“就连我们从业很久的专业人士也不太能搞懂,没事的。”
那幅画听完叫的更惨了,祁昭嘴角抽动:“搞不懂还这么嘴硬,它真挂反了,我劝你快把它调过来吧。”
老师听到说话,走到祁昭旁边对着画端详了一会,说到:“说挂反了也确实有可能,这幅画的意思是有些深奥……啊,对,确实是反了。”
祁昭盯着工作人员,挑了一下眉,意思是“你看我说的吧”。
祁昭的老师在艺术节很权威,但毕竟不是作者,工作人员也不敢十分确定。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笑,“卢卡还是这么厉害,你学生的理解力也很强嘛!”
祁昭回头望去,说话的是一个长相很有法国韵味的白胡子老头,他身后跟着展览画廊的经理。
“马蒂斯,这幅画的作者。”白胡子老头先和祁昭握了握手,“你这个小朋友很有天赋嘛,愿不愿意来我的工作室试试?”
马蒂斯,法国现在最出名的抽象派艺术家,领导着欧洲艺术行业的发展,可他却从不在大学任教、收学生,这还是卢卡认识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他对谁发出邀请。
卢卡作为老师,与有荣焉,推了推祁昭的后背,在同学的惊呼声和羡慕声中催他赶紧答应。
祁昭就这样阴差阳错在欧洲最负盛名的艺术工作室和一群顶尖艺术家工作了整整四年。
直到毕业后,被挖到这家国内一流艺术画廊。
玉壶被一只带着黑手套的手捏着,仍旧在惨叫。祁昭上前走了两步,拦住搬运的工人:“玉瓶不能这样拿着,你要一手托底,一手扶着。”
工人嘴里叼着烟,不屑到:“你谁啊?我没弄碎放展台上不就得了?再说了,无关人员谁让你进展馆的?这么多贵重物品丢了算谁的?”
祁昭微笑:“谁告诉你搬艺术品不弄碎就行?每个作品都有作者赋予的灵魂,不懂的人可以永别了。“
祁昭看了看他身上挂着的工作证,行使他作为展览负责人的权利,”编号173,你现在去结完工资就可以走人了。“
祁昭一只手托着玉壶的底部,另一只手扶着接过,把它放在展台上。
玉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吗的,勒死我了,太粗鲁了!没礼貌!下次再这样老子跳下展台死给你们看啊!”
每个作品的脾气都和作者创作时的心境有关,祁昭猜这个作者在创作时的心情肯定很暴躁。
他捏着玉壶转了一个圈,果然,在这个颇带古典风情的瓶身另一面,画着一个大大的明黄色中指涂鸦。
展台右侧的展示牌上写着“此作品意图展示艺术创作者中自古至今对世俗的不屑。”
如果不需要文明用词,他猜这个作者只想写那众人皆知的“三个字”。
祁昭虽然能听见所有艺术品的声音,但他从来不它们说话。
一来,一个艺术行业者对着艺术品说话会被认成深井冰,二来,他觉得它们实在是太吵了,艺术家的表达欲十分旺盛,他们的作品只会更甚,叽里呱啦聊起来没完没了,祁昭懒得陪它们聊天。
他只想赚钱,让一些人知道,自己没有他们也活的好好的,有些人用不着担心被自己粘上甩不开。
他爸是,他妈是,钟洛易尤其是。
祁昭不需要谁来爱他,他只需要自己爱自己就好了。
很爱自己的祁昭在午餐时间匆匆垫巴了一个三明治,在如同工地般的展馆忙到到晚上六点多点,被画廊老板通知晚上要和一些画廊潜在大客户吃饭。
“虽然咱们画廊已经做到了国内行业前三,想成为咱们画廊的vip很难,但还是有一些大佬是需要咱们去争取的。”
祁昭:“懂,最有钱的那波呗。”
“聪明。这次本来是B市几个投资圈大佬吃饭,我想办法搞到了名额,到时候你记得多吹我的马屁,别露怯啊。”
露怯是不可能的,祁昭靠在画廊老板孟天川那辆保姆车的座椅靠背上,他十多岁就在圈子瞎混,什么场面没见过。
虽然他爹妈不靠谱,但他从小也是被他爷爷祁董事长当作接班人培养的。只不过他那个同父异母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在十七岁的时候玩了个大的,他爷爷才渐渐把培养的重心转移过去。
祁昭无所谓,当他一个人在遥远的国家为了赚下个月的生活费早早顶着寒风出门打工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个道理,上一秒把你当宝贝捧着的人或许下一秒可能就会翻脸,这世界上没有谁会永远靠得住,。
大家都为了得到利益而做事,这是成年人的法则,祁昭学就好了。
拍老板马屁又不是什么很难得事情。
孟天川不是B市人,三十岁能把画廊做成这样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很有本事,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和B市本地的资本圈应酬,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祁昭是他亲自去英国招进来的,算起来他还是祁昭的学长,读研时他在马蒂斯的工作室干了三个月,当他听说祁昭大一就被挖去干活,就决定等祁昭毕业一定要把他抢到自己这里。
那可是马蒂斯看中的人!
况且,祁昭长的太漂亮了,皮肤白眼睛大,虽然有时候舔舔嘴巴能把自己毒死,但他漂亮啊!学艺术的哪有不喜欢帅哥美女的。孟天川把他带去应酬,就算对方对艺术不感兴趣,也会给祁昭的脸蛋一点面子。
包厢里诺大的圆桌已经坐了一大半,当他和祁昭也走进来时,吵闹的包间安静了一秒钟,然后不少人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这时,孟天川就觉得自己想的一点错没有!
“来,快找个位置坐!”
“人还没齐,看看菜单想吃什么。“
孟天川和平时只在财经新闻出现的各位大佬一一寒暄打招呼,祁昭已经一屁股坐下。
这不怪祁昭,这种场合他以前一向是被捧着的人,出国读书也不兴饭桌文化,他没坐在主位,已经算他低调了。
孟天川回过身,低头给祁昭使眼色示意他起身和老板们打打招呼。
祁昭:?
祁昭才不要,他盯着餐桌转盘上摊开的菜单,有点想喝小米辽参粥,他中午没怎么吃饭,现在很饿。他饿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
孟天川眼睛都快抽筋了,死小孩还是一动不动,他放弃让祁昭交际的想法,坐在了他旁边。
”快八点了,除了钟总,大家都到了吧?”
“来了来了,钟总忙着呢吧,主位给他留着,让后厨先做菜吧。”
祁昭盯着眼前的餐具,人怎么还没来,他快饿死了。
“钟总大忙人,听说前两天拿下了上面的一个大项目。”
“刘总消息真快,消息还没正式对外公开,我今天上午才知道,听圈子里说是省里的重点项目。”
“看来钟总公司股票又要飞涨喽!”
“本来和钟总一起吃顿饭就不容易,想必以后更难了吧。“
孟天川一只耳朵听各位大佬聊天,一边偷偷跟祁昭说话:“这个钟总,就是咱们今天要争取的客户。”
祁昭低头玩手机,他觉得这事悬。桌子上坐着的人大半他都认识,在这种级别的人眼里,孟天川这种画廊都是小打小闹,属于消遣的那类,更何况是这些人都要捧着的人。
孟天川能搭上线已经是很努力了,但谈合作估计是白费。
从进门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没戏。
孟天川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不死心:“这不是努努力吗?什么事都要试了才知道呢。“
正说着话,包厢的木质大门再次打开了。
最近天气很冷,B市难得一见下了雪,进门的男人身上带着寒气,将毛呢外套交给服务生挂起来,露出里面铁灰色的西装外套,身材修长挺拔,看侧脸是很年轻的,但因为不笑,就透着几分上位者成熟和不容反驳的气势。
门开的那一刹那,包间里安静了,所有人都转头注视着,纷纷起身迎接。
“钟总!”
钟总点点头,从容的向主位走去,“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祁昭突然想起,自己认识饭桌上这些人,是很久以前钟洛易给他介绍的。有一回自己闹着要和钟洛易去参加酒会,那时候钟洛易还刚刚创业没多久,没什么人认识他,就陪祁昭在角落里一个一个指认。
所以他怎么能没想到,这些人说的钟总,就是钟洛易?
是他最讨厌的,发誓要与之不共戴天的,钟洛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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