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是什么这么白……
原来是关州的雪。
“第十七个。”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浑身冻得青紫，被狠狠往前一推，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到胸前。
皮肉被烫的滋滋响，飘起一股肉的焦香，他很饿了，努力抬起被锁链束缚的手扣着那块肉。
这是每个被运来这里的孩子都要经历的，前面已经烙了十六个了，他是第十七个，被称为十七。
“这一批才二十三个？”
“爷，北方的冬天太冷，路上冻死了几个。”驱赶驴车运送他们过来的汉子陪笑着说。
“滚吧，下一次多送几个来，这一批关到御三院去!”
寒风刺骨，锁链连着锁链，他们被拉扯着，被强迫着移动。
虽然都是孩子，但没有人哭，他们不敢哭。
在这里被鞭打出的伤口会结冰，撕扯着更痛，死得也更快。
从雪地里行来，那几个都是先硬了再死的，然后被随意地抛下，路边这样的尸体不少。
御三院是一口天井，二十三个孩子可以或坐或躺地待在里面，互不打扰，但井壁光滑，能望到天却无论如何也上不去。
井里被丢进来一把刀，上面飘下来一个声音：“还剩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上来，提醒一下，你们撑不过今天晚上。”
衣不蔽体，没有食物，就算是成人也难以在这冰天雪地中的深井里撑过一夜，更何况是一群孩子。
但这里大多是未开蒙的孩子，他们听不懂这些。
十七缩着身体蹲在角落里，他太冷了，井壁和井底冰冷刺骨，他只能这样勉强留存一丝温度。
他忘了之前的一切，记忆的起点便是那漆黑的衣柜，和女人倒在地上浑身鲜血的背影。
从被抓住到来到这里，他的眼前一直反复重现着那些画面。
有孩子开始哭了，这里没了挥舞长鞭的恶魔，他们可以尽情地诉苦了。
瑟瑟发抖，相依相偎，哭声渲染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十七扫视他们一圈，默默挪动了位置，躲在人群后头。
他不喜欢那些哭声，在这冰冷沉静的最后时刻，那声音像裹着冰，尖利得能刺穿皮肤!
“别在那哭了!你哭得最难听!”
一个孩子猛踹另一个孩子好几脚，一时间所有孩子都止住了声，向那边看去。
一众蹲伏的萝卜头中有一人站着，他慢慢地走过去捡起了那把刀。
刀身很长也很重，六七岁的孩子举起来十分费劲，但他紧紧握着，说：“我还要等爹娘来接我回家吃糖葫芦，我不能死!”
他吼着一刀砍向那个被他踹翻的孩子。
手冻得僵硬，没什么力气，连挥了好几刀那孩子还在痛苦地爬行躲避着。
所有人都愣住了，任由那血肉飞溅。
十七突然觉得这画面很熟悉，那女人的血也是这般飞溅而出。
却不是为了求生，而是求死，可她最后没死成，这个孩子却死了。
“很好!”高处又传来声音，一人轻盈地坠下来赏赐给那孩子一小块饼，又飘然飞走，“想活，想不再饿肚子，就像这样把其他人都杀了!”
想活，活究竟是什么意思？
十七不懂，但他不想挨刀子，想要那块饼。
吃了饼，身体不会再难受，还能暖和一些。
十七动了，他抢了那块饼也抢了那把刀。
血液飞溅，他杀了每一个来抢他东西的人，得到了许多快饼，他才知道吃饱的滋味。
原来血液是冷的，不管是飞溅到身上、地上的，都以极快的速度凝成了冰渣。
周围一片黑的，井底再无落脚之处，十七在井底盲目地走着，一直到天明。
“只剩下你一个了，刀拿来吧。”
有人要夺他的刀，不行!
挥舞一整夜的手臂没有丝毫停顿，提刀就砍!
一手紧紧捏住手腕，一手去掰他的手指。
高云升打水回来就遇上这情况。
发高热的人裹着被子缩在床脚，他一靠近，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匕首。
寒光骤现，若不是高云升反应快，此刻就被毁容了。
再看宁悠清，仍然昏迷不醒。
废了好大劲才把刀掰下来，高云升正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昨夜太匆忙，宁悠清身上的泥水都没收拾。
蓝月来了，立刻被高云升请了来看宁悠清的情况。
“他是谁，和你什么关系？”蓝月把脉后眉头紧皱，开口便是质问。
“他叫施淮安，是我义弟。”高云升顿了一下，“……姨母，他怎么样了，怎么会发如此高热？”
蓝月神情微松，仍很严肃：“他身负多种毒，每一种都可致命，但在他体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可能是血蜈蚣的毒打破了这种平衡，才让他有了毒发的迹象。”
“那怎么办，姨母，您能救他吗？”高云升伏在床边，攥着宁悠清的一只手。
他昏迷着仍有极强的攻击性，不这样压着他就又掏刀出来了。
蓝月起身：“你既然叫我一声姨母，他又是你认的义弟，我自然会救他，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多谢姨母!”
送走了蓝月，高云升继续坐在床边，用凉水帮宁悠清擦脸，再拧干一块敷上。
“身负多种剧毒，你真的不是施明三。你究竟是谁呢？”
高云升敛眸沉思，他也不该是宁悠清。
前任域主爱子，又只有一个孩子，他手眼通天掌控了北方三座城，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受这么多伤害？
“你究竟是谁？”
很快，两名蓝部族人扛着一个巨大的浴桶进来了，里面装了大半桶深褐色的药液。
蓝月跟在后面：“把他脱干净，全身浸在药汤里泡两个时辰，期间需要随时换热水，你会武功就自己下去取药，有人在下面熬着，如果他吐血了或是醒了就叫我。”
“好，多谢姨母!”
高云升开心地送走了蓝月，给宁悠清脱起衣服来。
不管你是谁，我想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
莫须有的藏生花只是表面，只有追逐不切实际者才会把它作为目标，你不要它，那你想要我的什么呢？
“嘶”一条蛇顺着缠到了他手上，黑底银纹。
这蛇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
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种蛇，还是这样的看起来最眼熟。
这不就和他从宁悠清手里抢过来那条一模一样吗!
“宁悠清!”
高云升一把拉开他的裤子，果然看见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我怀疑是你，否定是你，最终还是你，被你骗了两次了!”
“啪!”高云升气急打了宁悠清一巴掌，小蛇因这一掌之力被震得掉了下来，又爬着缠回宁悠清腰上。
“你别缠着他了。”小蛇被拽了下来，“宁悠清，你真是不可小觑，跟了我一路都带着这条蛇是吧？饿的时候怎么不把它拿出来烤了吃了!一会装疯卖傻，一会撒娇卖乖，一直围着我叫我哥，你还比我大一岁!为什么你能扮女子那么像女子，扮小孩那么像小孩啊！我自认还算聪慧，怎么能认不出你来呢？……你等着吧，宁悠清，耍我两次是为了神宫密藏图吧，我不会让你拿到的。”
一刻钟过去了，房里终于没了声音，宁悠清也被放进了药桶里。
手伸进水里搅了搅，有人声音嘶哑着：“好像有点凉了，得下去一趟。”
蓝部族内与世隔绝，安宁祥和，外界局势却是动荡不安。
太子裴斯宸已在数日前抵达湘江，正式接手了主将的职责，他正在府邸中研究布防图。
“殿下。”一人从门外漫步走来，他未着官服，只穿一身白衣。
“先生请讲。”
此人是教授裴斯宸武学的师父，却不收他为徒，只让他称他为全先生。
“秦王的第一步棋开始下了，高云升到湘江的消息又为他的谎言做了佐证。”
藏生花在湘江，甚至有不少人直言已经亲眼见过，再加上高云升抵达湘江的消息，秦王又胜一步棋。
“父皇还会给孤下道指令，他要藏生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殿下，高云升此人不简单。他从焉州到湘江，少有人发现他的踪迹，遭遇两次江湖高手的围追堵截仍是毫发无伤，反而杀死了十三公和赵梁童两大高手，手段也是十分狠辣。殿下要完成这任务，难啊！”
全先生摇着头，叹息着。
圣上的命令还没到，裴斯宸不想思考这个事：“先不管这个，先生，域左使来了吗？”
“没有，接头了域的人，他们说左使还没到湘江。”
太子眉头蹙起：“怎么会，交货日期都快过了，域从未失信。”
“殿下莫急，域主是江湖中最守信的生意人，这尾款他一定会来拿的。”
“那就辛苦先生帮孤盯着了。”
“殿下此时紧要的是战事，莫叫秦王一党抓住把柄。”
“孤知道了。”裴斯宸又瞧几眼布防图，提笔写上一封密信，请全先生派人送回了京城。
湘江有太多秦王的手笔，只带了圣上指派的人来，他有些不放心，但若让自己的人大张旗鼓地来也不行，只好从先生那，走些迂回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