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里的小木屋内热气蒸腾,高云升坐在摇椅上,一手搭在药桶边随时试着水温。
“嘶!”这水会不会烫了点。
又换了几次水,高云升只敢虚虚地把手贴在水面上,水温烫的宁悠清脸都红了。
也许是这水温,终于让一直昏迷不醒的人有了些动静。
“少庄主……”
一只滚烫的手攀上了高云升的手臂,借着力就要撑起身体。
高云升正俯身去听他在说什么,少庄主这个称呼还从未听他叫过,就在这时被拽了一下,差点栽进桶里去。
“你还不能起来!”
高云升一边说着一边压住他的肩膀,可惜神志不清的人听不懂这些,为了出来也是拼尽全力。
水溅了满地,宁悠清就挣扎了这么一会,桶里水都少了快一半,再这样下去,下面的房子都得淋雨了。
“你能不能老实地坐着,我去请姨母来。”
高云升抓着他两手向后撇,用绳子捆在一起,药桶很滑,被捆住双手便难以起身。
“累死我了。”
“少庄主……唔,咳……咳,高云,哥,哥,我们现在在哪?”
高云升听见这称呼,扶着宁悠清的头看了一眼,知道这人是清醒过来了。
就是中间漏了馅,还想叫他“高云升”。
“阿弟,哥哥才知道你的身体根本没好,还放任那只红蜈蚣咬了你,但是你放心,哥哥的姨母会治好你的,别怕啊!”
高云升抄起放在一旁的桶,加了药水进去,刚好没过宁悠清的肩膀。
“这个药还得泡一会,你醒了哥得去找姨母来再帮你看看,阿弟,等哥回来。”
“好……好,哥。”
宁悠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目送高云升的背影离开。
他总觉得奇怪,最怪的是,高云升从不喊他“阿弟”,一直叫他“施淮安”。
那条血蜈蚣,他自己就没注意到。
那时眼前发黑,被钻了洞的双腿也失了知觉,并且逐渐蔓延到身上来。
尤其是听到那阵摇铃声后,他伏在高云升背上昏昏欲睡,反应力直线下降,被咬时都没感觉到痛,直接晕了。
蓝部太神秘,即使他的身体经过多种毒物的淬炼,也在进入这片山后屡次受挫。
但是来对了,这里应该能找到那个东西。
高云升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解开了绳子两手搭在浴桶边上的人,好不容易摁下去那一截又冒了上来。
“我不是说叫你老实泡着吗?”
“哥,太烫了。”宁悠清弯眼笑着,仰头望着他,并把手又缩了回去。
“算了,蓝姨叫你先去床上躺着,她好进来给你诊治。”高云升说着便卷了袖子去扶他。
宁悠清身体很白,只有部分浅浅疤痕,脖子和腿上的窟窿十分显眼。
扮女孩时肤如凝脂,原来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杀手,身上竟然没什么痕迹,这合理吗?
高云升沉默一瞬才递了衣服给宁悠清。
蓝月很快被请了进来,高云升立在一边向宁悠清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姨母蓝月,也是蓝部族人,阿弟可以称她为蓝姨。”
“蓝姨。”
蓝月勾起一抹笑,靠近宁悠清仔细检查了一番,手搭上了他的脉。
“疼吗?”
高云升看见宁悠清的眼神瞟向他,很快就避开了,然后答道:“不疼。”
“说实话。”蓝月面无表情,她不像医者倒像审讯者。
“疼,很疼。”宁悠清有一次瞟向高云升,脸上的表情却毫无波动。
反正高云升是看不出他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蓝月眉眼一弯:“这才对,这汤药里我加了蚀心草,寻常人沾到便会被腐蚀溃烂而死,你若是疼都不疼,那就真是神仙了。”
“蓝姨?”高云升心头一惊。
蚀心草他虽不知道是什么,但光听名字和效果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蓝姨不是答应要救宁悠清吗?
“别着急,这是救他的唯一方法。”蓝月安抚高云升一番又转过头来,“你身上被人陆续种下十余种剧毒,这些毒在你体内互相制衡并让你能百毒不侵,怎么做到的呢?这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我,”宁悠清没再看高云升,“我幼时被抓去做过药人,是我师父救了我,她是青州逍遥散人蝶舞衣,我身体特殊,是那一批药人里唯一活下来的。”
高云升接收到蓝月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宁悠清太能编,逍遥散人蝶舞衣早年的确收过一个徒弟,但没人知道是谁,后来传出断绝师徒关系的话,蝶舞衣自那以后隐居山中,再不见客。
又是真假难辨的故事,和施明三这个身份一样。
如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也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宁悠清的头低着,高云升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见了又如何,这一个多月,他不也没发现宁悠清任何破绽。
“这药里我加了多种毒性较强的草药,可以帮助你的身体形成新的平衡,”蓝月接着道,“需要药浴七七四十九日,每日两个时辰,期间不可使用武功,调息静气也不行。”
宁悠清还没来得及应,高云升先发出疑问了。
“姨母,四十九天会不会太久了……”
“哼,你的事比他严重多了,先治他,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蓝月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个小辈:“不允许进入古塔,不允许外出,这是为了你们好。”
“哎,姨母!”
高云升追出去了,宁悠清在他回来前紧急调整了表情。
虽然在这里与世隔绝,无法掌握外界的消息,但留得久更有机会找到那样东西。
黑底银纹的小蛇悄悄从床底爬了上来,缠在了他的胳膊上。
原来是躲起来,看来高云升确实没发现他的身份。
“哥,你身体怎么样了,蓝姨说你比我还严重,是怎么回事?”
高云升一回来,宁悠清便撑起身子拉着他坐下。
“哥没事,倒是你,身体这情况怎么不和哥说?当初在庄子里饮白先生也没给你看出来,唉。”
当初设法遮了脉象,这次还是毒发才让蓝月能够诊他的脉。
“嘿嘿,哥,这个我也不知道,做药人也是十几年前了,要不是这次毒发我都忘了。自从做了盗手,很少见人了,也再没就医。”
装傻。
“没事了,这次治好,以后注意着点,阿弟。”高云升揉着宁悠清的头发,为什么从前这样漏洞百出的话语我能听一句信一句呢?明明已经有所怀疑了我却依然选择了相信他,为什么?
在“施淮安”盲了眼又拼死偷袭汪止行后,他是真的认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义弟。
但“施淮安”变成了宁悠清,这趟旅程哪有什么真情,全是假意!
救他,是因为高云升确实狠不下心,相处了一个多月,还保有对“施淮安”的感情。
也是因为宁悠清救过他,在盟主府。
并且当初答应好的条件他不想旅行了,就用这一命抵了吧。
“眼睛怎么样,蓝姨说后面还会眼盲一阵子,可能会有刺痛,不能碰。阿弟如果痛了一定要跟哥说。”
“好,哥对我真好,都说结义兄弟间情比金坚,果然是真的!”宁悠清在欢呼,却留下几滴泪。
他真的很痛,全身都痛,比当初全身骨头被尽数打碎还要痛。
相比之下,眼睛的刺痛反而感觉不到了。
“这么感动?哥这一路上对你都还好吧,也就不允许你看话本罢了。”高云升轻轻擦干他的泪水,又用布条将他的眼睛缚住。
其实做域主的兄长还是挺爽的,尤其是还能看他如此真情实感的演戏。
“饿不饿,哥去拿点食物来。”
“嗯!”宁悠清急点头,他是真的饿了,“我想吃哥烤的鱼,你答应过我的!”
“我是答应过,但是没有,生病的人要吃清淡的。”
“好吧。”
如果身为域主的宁悠清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宁悠清在高云升全无死角的监督下过了四十九天,蓝部族的全貌都没见过。
白天被遮着眼睛,说是不能见光,晚上被要求躺在床上,说是小孩要早睡。
手也不能乱动,尤其是在泡药浴的时候,最好是能双手抱膝,特别需要注意的是不能触碰眼睛。
偶尔能出去走走也被要求牵着手,因为蓝部族的窄道太陡峭,而宁悠清被禁止使用武功,一个人走动太危险。
但这些在高云升看来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就是作为兄长该做的。
正好宁悠清喜欢演弟弟,他也喜欢做哥哥。
期间蓝月来检查了几次,还拿了几个陶罐来让宁悠清滴了血进去。
那次高云升下去取药时,蓝月正送陶罐去古塔里,偶然听见了她的话。
“如此成功的药人实在难得,是我生平仅见,即使放在古塔里培养也很难比他更好了。加了这么多药,行为谈吐依旧正常,不受影响,意志力惊人。明日还得麻烦卯姑多加两种毒了,既然开始了,何不让他成为最完美的,也好让它们成为最完美的?”
“是,大祭司。”古塔里有人伸出了,接了陶罐进去。
熬药的卯姑也站在他们旁边。
明日就是宁悠清药浴的最后一日。
高云升站在上一层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即使压低了声音,以他的耳力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
蓝月看见他了,招呼他下去。
“最后一天了,不要前功尽弃。”蓝月说完朝上层走去,她依然披着那件藏蓝色袍子。
她是大祭司,却只告诉高云升她是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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