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升手里握着陶罐，头一次没用轻功飞上飞下，而是沿着窄道慢慢向上走去。

天坑内攀附了几十层屋子，从最底部走到顶端得半个时辰。

高云升走了一半，面前轻盈落下一道人影。

宁悠清的脸浸在月光里，莹白如雪，清润如玉。

下意识的，高云升的手落在了他脸颊边。

好想知道，这张脸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吧，听说易容很麻烦，两个月了从未见他背着自己做过什么。

“怎么了，哥？”宁悠清拉下高云升的手，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突然想到翟阿妈的话。

难道高云升真对他有什么，才借翟阿妈的口来试探他？

不对不对。

手下送回来的消息和自己的亲身体验都是——高云升对任何人都很好。

他只是善良。

“没事。”高云升终于回了魂，不知道宁悠清心里已经走过一轮了。

他听到宁悠清这么问：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还能怎么，一命抵一命，但现在又欠了你一点。

“我曾经有个弟弟，他叫高霜，你很像他。”

“高霜啊。”

他念“高霜”两个字时很像初学说话的孩子，和当时年幼的高霜一模一样。

但他是宁悠清啊，堂堂域主又怎么会是霜儿呢？

当初霜儿看着只有六七岁大，瘦瘦小小的一团，这才让高云升认了他做弟弟，整日带在身边。

高云升的视线仔细描摹眼前这张脸，竟真找出与记忆中那张脸的几分相似。

宁悠清有些紧张，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就是高霜。

“哥，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他自然地推着高云升向上走，转移了话题。

“这个啊，”手中陶罐转了一圈，高云升直接把它递给宁悠清，“我也不清楚是什么，蓝姨只说里面是活物，但我打开看了什么也没有。”

陶罐在宁悠清手中被晃了两下，突然停下了。

高云升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神情。

他从前以为蓝部族擅长的是医术，如今才知道是蛊术，宁悠清跟着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不是这些蛊虫呢？

陶罐被塞回了高云升手里。

“哥，我感觉有东西在里面剐蹭，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宁悠清短暂地晃了两下陶罐，便听见里面传来尖锐物刮过罐壁的声音。

这让他想起了进入蓝部族那天，不断钻入他腿中又退出去的东西，和沼泽面上沸腾的景象。

这陶罐里是蛊虫!

但不知是哪一种。

他想要的是一种能操控人想法和行为的蛊虫，能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听话的工具。

江湖上流传有这种蛊虫的传说，宁悠清搜寻了许久，才查到这种蛊虫来自于蓝部族，名为同心蛊。

他想要的就是这种蛊虫和操控此蛊虫的方法。

人心太不可控，两年时间过去，他能信任的也只有七才和葛青两人。

说是将域握在手中，实际大有人混在其中阳奉阴违。

如果能有同心蛊，就不怕那个人突然出现了!

夜很深了，两人还没走回暂住的屋子。

今夜星星很亮，高云升一直看着天上，想着比起天上的星星，那河底的星空竟也不错。

“哥，我听翟阿妈说，你要继任圣子了？”

“嗯？蓝姨只说我被选为了圣子，要我明天开始到古塔里学习。”

古塔不设窗户，只有一扇门供人进出。

高云升还没进过那座塔，只在门口看过一眼，里面漆黑一片，不知能否点灯。

“圣子，是做什么的？我才从阿妈那里知道，蓝部族里还分了蓝氏族人和外族人，哥你知道吗？”

夜里的蓝部族并不安静，还有不少人在窄道上奔忙，拽着绳子上下搬运东西。

在门边静坐祈祷的人闭着眼，看不出醒着还是睡了。

高云升走在前面：“我也是刚知道，但圣子是做什么的，可能要等我去塔里了才能了解。”

“那哥会和我讲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装了？

高云升看过去，只见人眨着大眼睛，显而易见的求知欲，又在撒娇卖乖。

“当然!”

“哥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和高霜很像吗？”

怎么又提到高霜了，但你和他真的很像，尤其是痛到红了眼圈却一声不吭的时候……

“不是，他是他，你是你。我对所有人都很好，不是吗？”

“是!我知道!”

后面几日，白天高云升在塔里学习蓝氏族文字，宁悠清在门口和翟阿妈聊天，晚上两人一起睡，高云升也教了宁悠清一点蓝氏族语言。

“施淮安，”夜里，高云升凑在宁悠清耳边轻声说，“明晚我不回来，你就当作我还在古塔里学习。”

“你要出去吗？”

“嗯，汪止行还守在上面，但塔底的暗河可以出去，我们在这里太久了，我有些担心外面的情况。”

“好，哥，我等你回来。”宁悠清脸压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高云升还靠着他：“你不想出去，不担心吗？”

“我孤身一人，只要跟着哥就好。”

“那好，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待太久，等我找到想要的东西，我们就走。”

“嗯，早点睡吧哥。”他不着急走。

天明之前，高云升就走了，塔里的古籍太多，他待在塔里的时间越来越久。

离开高云升寸步不离的陪伴后就被放出去的小蛇回来了。

上面的出入口有蛊虫还有致幻的毒，人很难通过，但蛇可以。

即使是蹲守在外的汪止行也不会去拦一条在山中常见的蛇。

从蛇口中拿出竹筒，宁悠清不需要出去，也能掌握一切。

「高云升已死，藏生花送往京中。

城中巨变，太子失踪。」

两条消息都不太好。

高云升一直在蓝部族中，不知为何会传出身死的消息，但能猜得出，是有人要把矛头对准啸风山庄了。

太子则是还有一单生意没做完，他不能死。

提笔写下安排，宁悠清驱蛇再次送出了消息。

夜幕降临，高云升偷偷潜入河中。

他很担心父亲和山庄，因为藏生花，那些贪念藏生花的人若是找不到他，一定会对山庄下手。

父亲让他出来，应该也是为了替山庄转移视线，却不想在这里耽搁许久，既吸引不了火力也不能回去帮山庄。

但他没有找到能活命的方法，还不能直接离开，否则就白跑一趟。

汪止行守在外面，不知高照是否还活着。

从水里爬起来，在岸边拧干水，高云升惊讶发现这条河竟通向山下那座小城。

沿着河道走，穿过自然形成的山体石窟，不用爬上山也能过去。

将近两月的时间，小城城楼已经大变样。

城墙破败，城门大开，上次来只是路静人稀，这次来就是萧条了。

本来完好的房屋门窗都被破坏，各种东西撒了一地也再无人来收拾了。

城中到处是尸体和火烧过的痕迹，高云升穿过一整条街，没有找到一栋完好的屋舍，也没见到一个活人。

城中荒凉，荆蛮似乎是战败了，舍弃了这一座小城，城中活着的人早逃亡了，安国将领竟没派人来占领。

又是那家熟悉的酒楼，陆柏飞的密室藏在这里。

如果说这座城里还有谁在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陆柏飞了。

高云升登上二楼，正要扭动那个机关，余光瞥见街道上一抹暗影。

那不是域左使七才吗？

他几步走到窗边，正面一根银针飞来，急忙躲开。

七才那敏锐的洞察力，仅一道不经意的视线都能被他察觉。

果然，等高云升再伸头向下看时，早没了七才的身影。

高云升没有追出去，他知道七才会过来。

作为域主左护法，他很关心宁悠清的。

而高云升独自出现在这里，他会上来试探。

高云升在房间内卡了一个死角，等待七才上来。

他对七才的武功路数了解一二，在盟主府上见过他杀人。

擅长从视野盲区下手，速度极快，狠厉果决，是完美的杀手。

使用的武器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同他本人一样，隐藏于黑暗中不被人所察觉。

等了许久，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像金属叩击的声音。

高云升知道，七才就在门外。

但此时他的位置让七才不敢贸然出手，所以发出这声音是讲和的讯号。

“高公子，你的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喑哑的声音，七才应该很少用他的嗓子。

“当啷”一只玉佩被扔了进来，砸在高云升脚边。

“照”字牌，高照的东西。

高云升捡起它，退后几步暴露身形：“他人呢？”

“死了。”

被汪止行杀死的。

“死了就算了。”高云升随手收起玉佩，“左使，你们域主暂时出不来，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传。”

透露出他知道宁悠清身份的信息，本以为七才会大惊或者失控。

却连过多的情绪都没有出现，七才只是暴露身影淡淡扫了他一眼：

“高公子，那里面太凶险，我可以用一个消息换你保域主安全。”

在七才心里，什么样的消息能换宁悠清的安危？

“你说。”

“湘江城里，有人说杀死你拿到藏生花，如今正向京城去，汪止行也被召回。”

“汪止行走了？”皇帝也相信他身死的消息。

但那藏生花一定是假的，只需稍作校验，就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