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万剑所指的对象只会是啸风山庄。
父亲在江湖的余威拼不过人心的贪婪。
何况与父亲称兄弟的武林盟主谢星越死了,牵引出无数罪孽。
向啸风山庄光明正大出手的理由也有了——感情甚笃的兄弟,怎会只有一人堕地狱?
对藏生花有贪念的人不会放过啸风山庄,人聚得多了,就不怕啸风山庄的惊雀,也不怕高令了。
得赶快回去!
但必须带着宁悠清一起走,既达成交易就得完成,这是为人之道。
高云升匆匆走了,七才转动机关,打开密室走了进去。
身后跟来一脚步声,是早等在门边的陆柏飞。
他们在外面说的话,全被他听了去。
此时他正在笑,牙关紧咬,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恪恪”声。
但他确实在笑,陆柏飞经常有神智不清的时候,时哭时笑,七才同他待在一起好些天,已经习惯了。
七才进入这密室就像回域中一样,把他当做不存在。
但陆柏飞可能是独自一人久了,总是缠着他讲话:“高云升,与我当年一个样,你猜,他会被安一个什么罪名……哦不对!他死了,死人哪会犯罪,哈哈哈哈他死了!还能讲话就死了!你再猜,他爹会被安个什么罪名?最后……怎么死?”
陆柏飞的念叨声像苍蝇般环绕,七才知道他这是又犯病了,理都不理。
傍晚从山上接回来的小蛇攀着他的手臂绕了出来,两颗绿豆小眼紧紧盯着聒噪的人,信子伸缩间微微露出的毒牙满是威胁之意。
“被毒蛇咬死!哈哈哈哈哈哈……”陆柏飞旋转着到一旁去了,他害怕蛇。
宁悠清回执的命令七才已经看过了,需要执行的他已经执行了。
「啸风山庄之事静观其变,密切关注百花谷和慕容,见到高云升后把这件事告诉他。
太子很重要,让葛青派伥鬼来寻太子。」
但域主送来的两次消息里,都没提到高云升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件事需要立刻报给域主。
“借纸笔。”七才走到案台前就开始写,他霸占陆柏飞的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高云升在进入河道前捏碎了玉佩。
高照就算托付现东家也要送到前东家手里的东西,里面一定藏着重要的信息。
“照”字牌里留下的字迹是高令从山庄传来的「一切安好,勿挂念」。
父亲从不会特意派人送来这种信件。
这一次山庄危急了。
他才明白自己不是被派出去做牵制的,而是送到这里来避难的。
那他还要回去吗?
如果父亲认为不需要他守护山庄,他还要回去吗?
潜水游过一长条河道,从山体中穿越而出,高云升异于常人的身体能支撑他闭气足够长的时间,走不能撑船渡人的这边。
当他从水底冒出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提着青色油灯等在岸边的蓝月。
“既然出去了,怎么又回来?”
天还没亮,月被云遮挡,高云升处于下方看不清蓝月的神情。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颊边,山风一吹有些微微冷。
“蓝姨,我还没找到能让我活下去的方法。”
“对,你还没有找到,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些东西。”蓝月蹲下身,青色油灯落在地上,照在高云升脸上。
他还趴在岸边,没从河里起来。
“你身体里的东西是雌蛊,可以控制万千蛊虫,本该与它同存于你体内的还有一只雄蛊,但你们把它弄丢了,仅剩雌蛊,如此你将活不过二十岁。”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高云升的表情。
“你现在多大了?”
“十八。”距离二十岁不到两年了。
他仅剩下不到两年的寿命。
“你想活吗?”
“我想回去,”高云升望着那盏青灯,“我想保护父亲,保护山庄,若我只有两年可活,我想要他们平安。”
“毫无情绪起伏,从出生起便被雌蛊寄生的心,越长大越冰冷。你体会过情感吗?这些年模仿得很累吧。”
青灯之下,两人对视着。
高云升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没有情感,怎么可能!
他是人,不过是身体里多了个东西,岂会剥夺他为人的情感?
父亲说爱他,他也爱父亲。
雷叔说流浪的孩子可怜,他也觉得可怜,说被贩卖的女性凄惨,他也认为凄惨。
啸风山庄他管事,人人都说他良善仁义。
当年,他一眼便看出那个孩子可爱,给他取名高霜。
隐姓埋名行走江湖时,结交同行人,大家一起走南闯北,分别时涕泪横流,都道他重情重义。
他怎会是一颗冰冷的心?
“不懂?”蓝月笑了,她摸着高云升的脸,把他的湿发撇到后面,“离家这么久,想念过什么人吗?比如高令,你父亲。”
想念,想啊。
他会忧心父亲的身体情况,有条件时也会给家中传信,了解情况。
“你简直和姐姐一模一样,长得像她,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也像她!”蓝月陷入回忆,给高云升讲了点关于蓝瑾的事。
蓝瑾出生时便被选为了圣女,雌雄双蛊脱离上一任圣女的身体,寄居在她的身体里。
蓝瑾和蓝月是双生子,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
蓝瑾会更忙一些,她作为圣女,需要学的东西太多。
身为蓝氏族圣女,蓝瑾本该一生待在族地,供奉古塔内的蛊神。
但她偷偷跑了。
离开族地时甚至没有和蓝月说一声。
“我是她妹妹,我以为她会告诉我的,我以为她至少知道我爱她。”蓝月的眼神空茫,似乎在看遥远的那个人,“圣女无情,族里的老辈都是这么说的,他们和她讲的更多的是应该——圣女应该怎么做。她会走,是因为她想去找情感,她找到了吗?”
“她找到了!她有情感!”高云升坚定地说。
若母亲没有情感,不爱父亲,又怎么会生下他来?
“她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她对我没有感情,走时想不到我,写信回来时也想不到我。她对族人也没有感情,带着雌雄双蛊擅自离开,如果雌蛊出了意外,我们整个族地都将覆灭!她对你爹也没有感情,你知道她在信中说什么吗?她说,做你爹的救命恩人很好玩,看他围着自己转很有意思。”
高云升听后愣了,他记得父亲讲述的故事中,母亲是十分温婉动人的。
她感受到父亲的心意并给予热烈的回应,二人成婚,母亲对他的到来也十分期待。
父亲与母亲的最后一次分别,她哭了却强忍着泪水送他上马,祝他平安。
分明是美好的爱情,怎么在蓝月口中如同玩闹一般?
“呵呵,别想着回去了,他教了你守护,也该教你舍弃了。”她笑着从袖间抽出一张叠好的信纸,慢慢展开来呈在高云升眼前,“看吧,他很早就派人送来的信。”
那就是高令的字迹,高云升刚才见了一份。
他一目十行地读完,通篇都是“舍”和“得”,教他分析利与弊,哪些东西该紧紧抓住,哪些东西就该直接舍弃。
里面说,父亲病重,本就没几年好活,该舍弃,而高云升年轻,该治好身体体会大好人生。
“爹也认为我无情?”
高云升开始怀疑自我了,从小到大,他与父亲相处自然融洽。
父亲病重,他日夜到床前陪伴,以父亲的志向为志向,为了山庄不停地精进武艺,从未有一刻懈怠。
父亲怎么会认为他是无情之人?
不,不对……
“我爹……根本不知道蛊虫,也不知道蓝部族在何处,他只以为娘是从荆蛮来安国的神医,他不会与你通信!”
“嗯?但这就是你爹派人送来的信,这就是你爹的字迹。你自己看,是不是?”
他们已经待在这里两个月,高令知道了所有事并不奇怪。
高云升再看那信,只觉眼花缭乱,干脆抢过来撕碎扔进了河里:“我要走。”
他从不信旁人,就算是,也要见了父亲,听他亲口说。
他从河水里一跃而出,掠过蓝月的头顶,落在她身后,内力顷刻间蒸干衣服。
正要使轻功飞上去找宁悠清,高云升身后又传来声音。
“你带来的人不太听话呀。”
蓝月也站了起来,她的手轻轻捏着一条蛇的七寸。
那蛇黑底银纹,是高云升十分熟悉的宁悠清的蛇。
“这条蛇已经向外面传了几次消息了。”
轻轻掰开蛇吻,蓝月取出那竹筒,递给高云升:“看看吗?”
“看。”高云升接了过来。
纸条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身份暴露」。
这是七才传给宁悠清的。
“你放心,他现在就算看到了这信纸里的内容,也会很乖巧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蓝月夺过那纸条,轻轻卷起来,塞回竹筒里,同样扔进了河里。
“你什么意思?”
乖巧,听话,高云升想到了那只陶罐,那枚同心蛊。
见高云升情绪波动,蓝月蹙眉:
“我当时是说,你可以学完之后再决定是否使用同心蛊,但他好奇呢,在听说里面是什么后,自己就打开了。他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吧?”
“我管他要什么。他只有我能命令对吗?”
“是,只有雌雄双蛊可以向下命令,但你只有雌蛊,获得雄蛊的人同样可以命令他。”
能让域主唯命是从,搅动风云就在翻手之间。
“雄蛊不知道在哪,拥有它的人可能已经死了,现在没人知道它在哪,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带着他回去保我的山庄?”
果真无情。
蓝月冷眼看着高云升转身,迎上一身白衣,抱着剑,从高处下来的宁悠清。
“哥,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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