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塔里关了整整三天了,只有每日送饭来的时候能见一见天光,其余时间只有烛光为伴。
小蛇也一去不复返,山里到山下,熟门熟路的蛇已经可以做到半日往返了,不知为何此次一去这么久。
塔中一层的古籍翻过了一小部分,高云升每一本都会仔细读。
宁悠清却每每粗粗略过,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读书许久,高云升的注意力不经又移向了空间里的另一个人。
他蹲在书柜边,手边放着一排格式陶罐,正比对着古籍一只一只看着。
高云升知道他在比对什么,陶罐不同的制式对应着不同的蛊虫。
他可能是又看上了什么东西,打算收到一起到时候打包带走。
但这不由令人深思,他拿走蛊虫后放出来,是会先咬他还是咬别人?
“嗯?”宁悠清打开了一个木匣子,里面似乎放着几封信,他回头,正对上高云升专注的眼神,“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还学不学了?”
这一刻,他像夫子,但也就一刻。
“你过来,这好像是你母亲写给蓝姨的信。”他招手让高云升过去。
蓝瑾寄回来的信,蓝月曾提起过。
在说高云升和他母亲都是无情之人的时候。
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会让蓝月认为朝夕相处同住一屋的姐姐是无情之人呢?
匣子里的信不多,只有五封。
从蓝瑾瞒着蓝月偷偷离开蓝部族地,到蓝瑾成亲,十月怀胎生下高云升后身死。
她一共只给蓝月寄了五封信。
做妹妹的会失望也情有可原。
第一封信
「月,我现在在外面,这里天好大,地好广,有好多人,还有牛羊、鸡鸭,许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和书上讲的也不尽相同。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中了毒,叫五毒散,很好解,比族里的五蛊毒好解许多。
我救了他,他一直跟着我,叫我恩人,还说要陪我游历,保护我,他真有趣。
外面的山上有庙宇,你不是很信奉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特意求了一只玉牌,你看喜不喜欢?」
最后一段话,字迹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
高云升在烛火下对了几次光才勉强分辨出这几行字。
谁说无情,姐姐还是念着妹妹的。
第二封
「月,他说他喜欢我。
你还记得吗?就是我在上一封信里提到的那个男子,他叫高令,他陪着我游历了两个月,突然在今天说他倾慕我。
他送了我一个坠子、一只玉镯和一双绣鞋,都好漂亮。原来在外面婚姻是如此浪漫和自由的,可以选择自己爱的人,而不是因为什么而选择某个人。
你说,我要答应他吗?
他还带我认识了他的兄弟,我的游历路上又多了一个同伴。
月,你也应该出来看看,坚守氏族并不是好的选择。」
宁悠清接过信纸,折好重新封起来:“蓝姨对蓝氏族是真的尽心尽力,她对你的期望可能就是掌控我让蓝氏族重回巅峰。”
“我对这里没有感情。”
“哈,无情之人。”宁悠清笑了几声,示意他继续读下一封信。
下一封信拆出来是被撕碎又粘上的,字拼得不整齐,读来有些费劲。
但好在这一封信很短。
「月,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我再给你写信是要告诉你,我要成亲了,在高令的大山庄里,在他的父亲面前。
我应该高兴的,可我发现了一些事,让我又想逃离了。
我发现高令的结义兄弟恋慕于他,他还不知道,可我知道了,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我想逃走了。」
高云升眉毛拧成一团,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他父亲至今仍不知道这件事。
甚至这件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已经死了!
谢星越竟然恋慕他父亲!
他们结义至今三十载,竟然除了蓝瑾从未有人察觉!
“兴许是你母亲感觉错了,蓝部族人对感情的分辨很不清晰,他们认为同性、异性皆可结为姻亲,翟阿妈还曾以为我们是一对。你母亲可能是对结义兄弟之间偶尔的亲密行为,想多了。”
宁悠清思考一番,说出自己的见解。
“不,我觉得母亲的感觉没有错,这件事我得回去问问爹。”
高云升说着开始折信,宁悠清顺势把信封递给他,让他装好放兜里。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关系啊,高令以为谢星越暗恋着蓝瑾,才会偷偷昧下两人的定情信物。
但若说谢星越爱的人是高令,似乎更说得通。
最后蓝瑾生产时难产,他没有耗费资源寻求名医救蓝瑾,并且留下了高令送出去的定情信物。
这定情信物在谁手上都代表着定情。
第四封信也被撕烂了,散碎的纸屑一团团塞在信封里,看不出本来模样。
“拼一下,我先看最后一封。”
宁悠清把信封交回高云升手上,自己拆开了第五封信。
「月,我最近心里总是很难受,有怀孕的原因,也有高令的原因。
他的父亲生了重病,我却即将临盆,我不能和他一起回去帮他救治父亲,反而拖累着他让他两头不能兼顾。
我和他说我和孩子都很健康让他放心回去,但我心里却是怎么都不舒服。
我和谢星越待在一起,怎么都不舒服。」
这封信纸被人仔仔细细地撑展过,显得很新,却也是十八年前的文字了。
蓝瑾精通医术,她能说健康,就一定健康。
那是什么导致她难产而死?
心情抑郁是影响不到太多的。
高云升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谢星越因为嫉妒害死了他的母亲!
“到这里,蓝姨是在期待姐姐回来吧。”
宁悠清轻声说。
保存最好的一封信,是蓝瑾在外生活最痛苦的时候。
这一封信里,她好像变了,曾经出去的她是看山看水,看天空看大地,如今却陷在了高令一人和孩子之间。
蓝月读到这封信时,想的应该是姐姐在外受挫后就会回来吧。
可惜,姐姐再也没回来。
到蓝部族来的是他的儿子。
“这一封业带回去吧。”
宁悠清收好信件,塞进了高云升衣襟的暗袋里。
“行了,赶紧拼吧,听说高少庄主自幼聪慧,脑子好,不管什么都一学就会,拼一幅字应该也很快吧?”
“当然。”
高云升应着。
四封信,拼凑出蓝瑾的一段旅程。
她离开蓝部族时是怀揣着愿望的,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她得到没有。
如果真如蓝月所说,她离开是去找“情”,那她应该找到了吧,父亲是爱她的。
古塔里没有能粘合纸张的东西,高云升只好把它们一片一片地平铺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看,动作稍微一大,就会错乱一片。
信中写到:
「月,我选择了留下来,而不是逃离。
我怀孕了,我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我都没有发现这件事,还是雄虫突然离开了我的身体,我才知道我怀孕了。
最近思虑太多,我第一次有思维如此混杂的时候,谢星越不缠着高令了,他突然开始照顾我,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有高令也可以。
高令送我的吊坠摔碎了,我便把雄虫藏了进去,雄虫离体似乎对我影响很大,有些事我以前从来不会想,现在却想止都止不住。
感情之事太难把握,我想我会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就回来吧。」
这封信蓝月没有读完,只看了一句话就愤怒地撕碎了它。
姐姐选择了离开她,离开蓝氏族,却选择了为了那个男人留下来,凭什么?
她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最亲密无间的姐妹,为何姐姐会想要离开?
她不明白,蓝氏族里有一切,姐姐究竟有什么不满足。
姐姐离开后,她努力通过族内考核成为新一任大祭司,就为了能第一个迎接姐姐回家,能为姐姐免除部分惩罚,能代替姐姐为族里多做一些贡献……
可惜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啪”
门开了,一束光透进来,正正照在立于案边的高云升身上。
蓝月出现,挡住了这份光:“你们在看什么?”
她走进来,仅淡淡扫了一眼桌面上摊着的信纸碎屑,对宁悠清道:“你忘了自己为何要进来吗?三个月并不长,你能带走多少东西呢?”
宁悠清手中握着一只陶罐,他轻轻向上抛扔。
陶罐盖子旋开一道缝,他一手持笛,吹出三道低沉的音调。
一道黑影从缝中跃出,绕陶罐一周,快速藏回了阴影里。
陶罐落回手中,宁悠清单边挑眉:“如何?”
“你什么时候拿了我的小笛子!”
“很好,我倒真的希望你是蓝氏族人。”蓝月凝神看他一眼,“该吃饭了。”
她离开了,仿佛只是进来给他们送饭,再检查一番他们的功课。
但实际上,前三天她从未来过,给他们送饭的是一个老妪。
“塔外面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我之前在塔里凿洞,你听见了吗?”
“没,那就是她有什么秘密的途径能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现在不到饭点,我们刚念完信她就进来了,这也是值得研究的地方。”
“喂,你还没说什么时候拿走了我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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