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把古塔里杂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围着烛台坐在一起吃饭。
这些蜡烛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这么久了都没灭,也没见人进来添过。
食物里也不知加了些什么东西,宁悠清吃着总觉得有股怪味,挑挑拣拣许久,送入口中的却没多少。
高云升却吃得很快,他还在瞧那几封信,短短几行字有什么好看的?
“宁悠清,徐迟昭还活着吗?”
徐迟昭,谢星越最忠实的下属,也是谢府的管家。
他们同流合污,谢星越做过的所有事都有他的参与。
“嗯?买消息吗,少庄主打算出价多少?”
当初盟主府,七才追着徐迟昭去了,高云升则被宁悠清引开。
他当时没想着去找徐迟昭,但现在又似乎有点希望。
“与你交换。我身体里有蛊虫,让我活不过二十岁。只有找到一样东西才能保我的命,而这个东西现在可能只有徐迟昭知道在哪了。”
宁悠清视线落到那桌上凌乱堆砌的信上。
“雄蛊?”
“嗯,雌雄双蛊得相伴相生,但我只有雌蛊,它就会一点点钻进我的心脏里。”
高云升捂住心口的位置,来到蓝部族后,这里再没有泛起痒意,有时候都忘了它了。
但一想起,面对的就是生命的倒计时。
“我知道他在哪,”宁悠清搁下筷子,“既然只剩下一年多时间,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出去找啊!”
宁悠清情绪有些失控。
当初蓝月说高云升比他严重许多,他担忧,但那之后蓝月再未提起。
他以为只是蓝月为了让高云升留下来故意说的恶言。
谁曾想,这么严重,只剩下一年多了。
“宁悠清,我父亲那封信是真的吗?”
“真的,七才送进来的,除了你那封还有给蓝月的。”
“你把这里的一切告诉他了?”
宁悠清似笑非笑:“怎么可能,啸风山庄惊雀不是最擅长查人身份背景吗?比起这个,最让我惊讶的其实是他没让人告诉你。”
“是啊,有些事你都不知道。父亲早知道许多事,却从没告诉我,我身体里的蛊虫,我的命,他从未提过。”
他沉默一瞬,又问:“宁悠清,你说舍和得究竟是什么?”
“得到你想要的,舍弃你不要的。”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你要在这里想多久?”
域中有记录,谢星越在邑水周边香蕴连山脉上设过藏身处。
宁悠清曾带人去香蕴连山上找过,一无所获。
若那藏身处还在,知道的恐怕也只有徐迟昭一人了。
当时他让七才留手,放徐迟昭跟着来救他的人走了。
那些事关联的人太多,徐迟昭是重要的一颗明子,他还有用,宁悠清才留下他。
如今看来,他似乎还有大用。
“我不知道。父亲要我回去帮他,他不想活,却要我活,呵呵。”
宁悠清拽出他收在胸口的信:“那你还不是一直在念着他?安排人救他也愿意听从他的安排,留在这里。知道什么秘密也想要告诉他。”
“原来我想要的这么多呀?”
宁悠清瞪着他,这些哪里是“想要的”。
“扣扣扣”
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是来收碗筷的老妪,每次来的人都是她,除了敲门,从不发出任何声音,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
却是被关在塔里的二人最重要的计时器。
今日门开后,有些不同。
与老妪一起进来的还有一条黑底银纹的小蛇。
小蛇微仰着头慢慢悠悠地滑了进来,沿着宁悠清的脚腕攀上去,附到他的手边。
高云升看见眼睛都瞪大了,再不见方才的沉闷迷茫:“它怎么可以从那里进来?”
“因为蓝姨不会阻拦我和外界通信。”宁悠清闷声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
“嗯,因为你打的洞太令我吃惊了所以忘了。而且……你也没问。”
高云升气势瞬间弱了,脑袋凑过去看那字条:
“这里面写什么了,他收到了吗?”
“收到了,他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
“还有呢?”
字条里不只写了这些,还传来了别的消息。
宁悠清干脆递给高云升让他自己看去。
「慕容一族覆灭,啸风山庄所为。」
“这什么谣言?我们和慕容氏没多大仇怨,怎么可能把他们一族都屠了!”
“怎么不可能?他们要杀你诶,高庄主一怒之下,灭他全族又何妨。”
宁悠清淡淡说道,他翻找出一张干净的白麻纸,快速地写上几句话。
“你在做什么?你不会信了吧?这怎么可能呢!”高云升这会是真想走了。
“不是我们信什么,而是他们愿意信什么,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根据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布局,能早一步是一步。”
抬起头来,宁悠清安慰他道:“放心吧,你的安排没有问题。”
“那你呢?”
“我有别的安排。”
静静的,小蛇带着装了新纸的竹筒从那扇小门爬了出去。
“他们会有多少人?”
“好多呢,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避开,一旦他们决定对山庄出手,就避不开了。”
“你说长生有什么好?活得长久就能得到想要的所有吗?”
仅剩下不到两年生命,高云升也不觉得可惜,因为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活着该追求什么。
“求长生?那是他们的借口,这种虚无缥缈之物,只有最高位上的人才会渴求,大多数人想要的其实还是财、权、地位,这些实际的东西。”
宁悠清起了身,“我要到楼上去,这一层的东西几乎都翻过了。你一个人在下面慢慢地磨蹭吧!”
他还在生气,因为高云升不求生。
古塔里的楼道陡峭而窄,上一层没有点灯,宁悠清举着烛台拾步而上。
高云升在下面望着他的背影,和他被烛光笼罩摇曳在墙壁上的影子。
“宁悠清,你想要的是什么?”
“权、财、地位、话语权,我都要!”
书简厚重,翻到后面手臂沉得抬不起来。
古塔十八层,一月过去,宁悠清越登越高,高云升还在下面仔细地翻阅每一部书,偶尔才能见到他。
某一日,他从上层扔了一卷竹简下来,“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惊了高云升。
同时扔下来的还有那支被偷偷拿走再没换回来的短笛。
高云升忙伸手,好歹接住它,没摔碎了。
“这是什么?”高云升仰头。
上层没有回应。
宁悠清向来目标明确,他扔下来的竹简上面定是极重要的东西。
高云升翻开,干脆蹲在地上开始看。
竹简上通篇皆是“驭蛊”二字,驾驭之道,从这里开始是最根本的。
塔下几层的书籍,讲的都是道理,少有实操,也难怪宁悠清翻得那么快。
「蛊物有灵,散于细枝末节,汇于神明,从母蛊声源起,众灵听令。」
母蛊是雌蛊吗?
神明又是什么?是塔顶上供奉的那尊神像吗?
高云升上过顶层,最上层什么也没有,布置得像一间祠堂,中央是一尊神像,周围摆放着几副牌位。
长香燃不断,和这塔里长明不熄的蜡烛一样。
如果母蛊天生能操控所有蛊虫,那么……
高云升试着读竹简上刻印的咒语,一卷的字符,他只会读,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些字符串联起来读出的音调与蓝月有时说话时藏在言语后面的混音好像。
如果更低、更快、卡在喉咙里发出声音,那么简直一模一样。
随着高云升声音降低加快,整座塔开始与他同频震动。
柜子、书简、烛火,所有不固定的东西,全都摇晃着。
尤其是那些密闭的陶瓦罐,剧烈动荡着,里面的东西几乎要破坛而出。
宁悠清站在神像前,因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差点没站稳,撞上那神龛。
位于塔最顶层,体会到的是最明显的,能感觉到塔身在前后左右画着圈地晃动。
停滞于手臂上的同心蛊也在此时不安分地蛄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走到楼梯上。
“高云升,你在做什么?”
“我在试这竹简上面的咒语。”他回话,没再看竹简。
断了咒语,塔身猛然向下一沉,宁悠清足尖一点轻轻跃起,这才没摔下楼去。
塔似乎浸进了深水里,沉浮着,有阵波动感。
就像站在船上,遇飓风波浪。
水从塔底那个洞口漫延进来,波纹般一圈圈展开,高云升叫踩进水圈里,急着去堵住那个洞。
“这座塔怎么沉了?水都淹进来了!”
宁悠清从高处跃下来,轻巧地落在塔底。
他静静矗立片刻:“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好像在移动?”
“什么?”
高云升忙着挪柜子堵水洞,没察觉到移动。
“有轻微的向东漂的感觉,这座塔。”
虽然仅仅移动了些许距离,但宁悠清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很快就察觉了。
“你是说,这座塔不仅浮在水面上,还能走?它能去哪里?”
这里是一座天坑,外面环绕着山,崇山峻岭。
人进出只能从天坑上面或者走河道水路。
他们从未想过,这座塔也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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