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今晚无月,夜色如墨染般暗得透彻。
特别是在这山林里,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宋昔浅探出头来,叫人把所有灯笼都点上。
能照亮周围,却也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悬挂的灯笼一晃一晃,周围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众人赶路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
危机环伺却迟迟不发。
宁悠清身体紧贴在厢门上,警惕四周。
这辆马车上只有他和宋昔浅二人,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其他人他不会管,只保住宋昔浅就好。
此时,宁悠清感觉,车厢里,宋昔浅也靠过来,开始小声地讲话,似乎是在讲给他听。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怕黑暗里的灯笼,因为我幼时住在偏院,常听娘亲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宁悠清也知道。
十四岁时在宋府,他听宋昔浅讲过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
「有一个人孤独地住在荒山上,在这片山上他孤立无援,只有他一个人。
这座山从山顶到山底要走四个时辰,而他住在山顶。
他的职责是替贵人看守这座山,每日必须做的事是巡山。
清晨出发,回程时已至深夜。
一日,他巡山结束,提着灯笼往回走,天很黑,厚重的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
他手里的灯笼暗沉沉的,无法照亮周围,像个萤火虫般。
那一次,他感觉回去的路变得好漫长。
这段路,他已经走了无数次,即使是闭着眼也能走回去,更何况只是天很黑,能见度低了点。
有什么不对劲,但他不能停留。
这座山里野兽众多,夜晚长时间待在外面很不安全。
而且他需要休息,明日一早还需继续巡山。
但他又往上走了许久,一直不到顶部,反而越来越暗,周围鸟兽虫鸣声渐渐远去。
越来越往上,反而有种直上天际的错觉。
若不是脚下依旧是泥路,周围依旧是树桩,他真会以为自己已不在人间。
突然,前方有亮光。
是两只火红透亮的大灯笼,他常挂在自家门前,每次回去时一眼就能瞧见。
这是到了?
他快步朝那个方向奔去,这段黑暗里延长的路让他心中莫名恐惧。
无关于神鬼传说,他只是怕在这无边黑暗里潜藏的危机不知何时会突然爆发。
而熟悉的地方会给人安全感。
他奔跑的速度很快,常年巡山的人体力很好。
但当他奔到那灯笼下时,他宁愿自己没有那么快。
那是一支搜寻队,提着两只大灯笼,就是为了找到他!
而他却还把这两只大灯笼视作希望,着急忙慌地奔来,以为是归家,实际上是羊入虎穴!
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并未逼近,而他若是不趋光而行,兴许可以逃离。」
“以前,我和母亲一起住在偏院里,就我们二人,她常给我讲这个故事,从小到大,我都十分惧怕火红透亮的灯笼,就像这个。”
宋昔浅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如同在讲述一个鬼故事。
就像孩子小时候,长辈为了不让孩子夜里乱跑,给他们讲一个恐怖故事。
但这时候提起这个故事做什么,他们正挂着大灯笼在荒无一人的山里夜行。
周围漆黑一片,危机暗藏。
“宋小姐给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说什么呢?我们正提着灯笼奔向危险,还是作为危险本身引诱他人前来?”
“不,”宋昔浅的声音依旧低沉,“我常常想,故事里的主人公他既然能独自一人守一座山,那么他一定很强大,当他遇到那些人时,是谁陷入危险,也不一定。”
“是,他对地形熟悉,又是孤身一人,在黑暗里很好躲藏。”宁悠清挥一下长鞭,“啪”一声,在愈发寂静的环境中炸响。
“而我们这三种情况都不是。”宋昔浅撩开帘子,望向外面。
她的马车被护在中间。
前方一辆四角挂着灯笼,后方的马车更是一片红。
黑暗里,人谁来都能一眼瞧见这片红光。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靶子吗?而且是亮眼的靶子。”
宁静黑夜中,山雨欲来,他们看不见潜藏的危机,却知道它就在周围即将到来。
“怕什么?你不会死在这里。”
“不只是这里,域主,在任何时候我们都被群狼环伺!”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掉一只灯笼,摔在地上泛起一阵火花。
开始了!
宁悠清挡开随之而来的箭,对宋昔浅道:“坐好!”
他一扬鞭,马骤然加快了速度,带着这辆马车冲到了前面。
第一支箭是射向他们的。
袭击的人目标明确,似乎知道宋昔浅在那一辆马车上。
不可能有人能在宁悠清眼皮底下靠近窥探,只能说明有内应。
无所谓,不管是否有内应,他早做好了抛弃他们的准备。
宁悠清翻身上马车顶部,手中银丝针飞射而出,顷刻间,所有灯笼都灭了。
车内宋昔浅也持长杆挑灯,灯笼全部摔落在地上。
如此,在茫茫黑夜里便不再那般显眼。
“宋小姐,那些人,有谁需要留下吗?”
宋昔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听出了言外之意:“你要去杀他们,我怎么办?”
在入山前,宁悠清便做了安排,这架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宁悠清一走,她一个人在这狂奔的马车上,面对危机四伏,该怎么办?
她知道宁悠清要舍弃他们,但她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大胆,在敌人进攻的时候进去插一手,一网打尽!
“放心吧,宋小姐,你不会有事的。”
山路颠簸,但宋昔浅还是感受到了马车轻微一抖,也许是她的错觉,但她就是知道宁悠清走了。
此时此刻,在这架马车上只剩下她一人。
此时的她就好比那个故事中的守山人,但她与他不同的是,她没有实力也不熟知地形,一旦被抓住就是死!
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
陛下的命令来得突然,她根本毫无准备,但也让她更加深刻地懂得,不能将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灯笼要抓在自己手中!
没有人追上来,宁悠清的武力留下了所有追杀者。
但马车穿梭的动静太大,山上若再有伏击者,很容易就能发现她并追上来。
不能再依赖这架马车。
宋昔浅挥鞭激马,马车的速度更快了,也更加颠簸。
她借着这股劲跳了车,就地一滚,落到一旁的藤木丛中。
虽然尽量小心了,但宋昔浅毕竟没有过跳车的经验,她扭伤了手臂但不敢呼痛,只能捂着伤处,小心翼翼地在丛林中穿梭。
宁悠清说,孤身一人,在黑暗里很好躲藏。
她只需要小心一点,藏住就好。
宁悠清踩住一人手臂,蹲下,揭开他的面纱,手上一枚火柴逼近,照亮二人面容一瞬。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被制伏的人双腿折断,又被踩住手臂,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侧脸紧紧贴着地面。
他呻吟一声,微微抬起头,正面向宁悠清,张嘴。
吐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一根银针。
宁悠清偏头轻松躲过,再去看时,却见那人已经吞毒自尽。
这一波来追杀的人竟是口中含毒的死士!
死士极难培养,让他们听话令行禁止便极难做到,而培养一批死士所要耗费的资源更是恐怖。
如此大手笔,看开秦王是非抓住这个机会不可了。
宋昔浅此行,兴许也是秦王通过他母妃在皇帝耳边旁敲侧击出的主意。
宁悠清扔下断剑,几个起落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山中埋伏很多,这是他早想到的,但如今看来,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但他单独说与宋昔浅的路线,应该能帮他们避开不少埋伏。
对方不会想到他们会绕开走,也不会浪费那么多人力,守住每一条山路。
此时云开月明,宁悠清一脚踏过一个车辙印,腾空而起。
宋昔浅躲在草丛里慢慢挪动着,山中草叶尖利,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不少划痕。
她没有在山上漫无目的地乱跑,而是沿着山路的方向,她一直记得宁悠清所说的路线。
马车也是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去,她就矮身躲在山路不远处的草丛里,时刻注意着周围。
此时月光照耀,勉强能看清周围的事物,只要在宁悠清回来时,叫住他就好。
还好,周围寂静无声,暂时是安全的。
宋昔浅扒开草丛再往前。
长裙面料润滑,却防不住尖利的草叶,在山林里行走经常挂扯,十分不便。
就这一步,又被扯住,她回身去拉扯裙摆。
突然听见前方有细微的声音,就像有一只脚踩断树枝。
她趁势轻轻地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周围都是茂盛的草丛灌木,她只能透过一点点缝隙看见外面。
什么人也没有,但她不敢抬头,因为她不能保证对方能不能看见她。
宁悠清轻盈落在树枝上,他早已发现这里埋伏的杀手。
他们架着弓箭,对准不远处高速行驶的马车。
马儿似乎受惊,偏着头,擦着树干狂奔,车厢接连受撞,已经摇摇欲坠。
在利箭的破空声响起前,先来的是细如发丝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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