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留

枯草贴着地皮簌簌发抖,风掠过荒原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江渝踩过龟裂的土块,蛛网般的裂痕在他脚下蔓延,仿佛大地正无声地崩解。鸢佑缀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铃身无舌,却总在暮色四合时渗出细碎嗡鸣。

“这荒地叫百草哀。”鸢佑忽然开口,靴尖碾碎一株干瘪的野蓟,“百年前关外最后一支商队死在这儿,尸骨上开出的花都是灰的。”

江渝驻足,帷帽长纱被风掀起,露出一截瓷白的下颌:“你倒像本地县志成了精。”

“县志可不会告诉你——”鸢佑倏地贴近,指尖掠过他耳畔,“当年那商队运的可不是丝绸,是三百口贴着符咒的棺材。”他袖中滑出半枚锈蚀的铜钱,弹指掷入裂缝深处,“喏,这下面还埋着镇魂钉呢。”

地底隐约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江渝颈后寒毛倒竖。远处忽有铃音破空,一队白衣女子踏风而来,银冠上的流苏缀着拇指大的蛊铃。为首之人广袖翻卷,露出腕间蜿蜒的赤蛇刺青——正是皇庭仙子的印记。

“哟,云笙的狗鼻子真灵。”鸢佑嗤笑,掌心按上江渝后腰,“闭气。”

蛊铃骤响,仙子们凌空结印,蛊雾如蛛网罩向四野。江渝袖中玉簪轻颤,却被鸢佑一把攥住手腕:“皇庭的追魂蛊专逮中州灵力,你想自投罗网?”他指尖划过江渝掌心,蛊纹一闪而逝,“跟着我念——风止草偃,地脉归尘。”

枯草忽如活物般匍匐,地缝中腾起浊雾。皇庭仙子们惊觉灵力滞涩时,二人早已匿入雾中。江渝被鸢佑拽着疾行,身后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那是追魂蛊撞上障眼法的声音。

千留镇的灯火在暮色中渐次亮起,像一串被遗落的星子。鸢佑倚在镇口老槐下,鬓角沾着草屑,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如何?这向导当得不赖吧?”

江渝甩开他的手,帷帽纱帘晃得凌乱:“你早知皇庭在追缉中州人。”

“现在知道了?”鸢佑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酒囊,仰头饮尽最后一滴,“你前脚过涪潼关,后脚云笙就撤了三个关卡的守将——能让那女人如临大敌的,十年也出不了一个。”

镇内飘来炊烟混着酒香,鸢佑忽然打了个响指:“等着,我去讨辆顺风车。”

江渝退至阴影处,忽见石墩上团着只橘猫,皮毛油亮如镀了层夕阳。他鬼使神差地屈指轻挠猫下巴,橘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肉爪一勾扯住帷帽长纱。

“松爪。”他低声哄着,猫儿却得寸进尺地攀上他肩头。暖黄暮光透过纱帘,勾勒出他无奈的轻笑——杏眸微弯,唇角梨涡稍纵即逝,似冰湖乍破的春水。

晚霞在那人身后落幕,如同他的笑意一样。

一现昙花,千留不驻。

“原来美人会笑啊。”

鸢佑的声音惊得橘猫炸毛逃窜。江渝迅速拉好帷帽,却见对方倚着满载丝绸的马车,手中抛接着三枚通关玉牌:“明日启程,今夜住千留最好的客栈——我请。”

“两间房。”

“成成成,都依你。”

晨雾被马蹄踏碎,商队辎重车吱呀作响。桂巴立在头车前清点货箱,皮甲上凝结的露水折射出细碎金光。鸢佑勾着江渝肩头走近时,正撞见伙计们往马车上捆扎香料,暗红蔻丹果滚落一地,在尘土中碾出旖旎的胭脂色。

“桂大哥!”鸢佑扬声唤道,指尖不着痕迹地掐紧江渝肩胛骨。

络腮胡汉子慌忙摆手:“折寿了折寿了!鸢先生可别拿小的寻开心......”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江渝帷帽下若隐若现的轮廓,喉结可疑地滚动:“这位是?”

“内子。”鸢佑揽在江渝腰间的手陡然收紧,玄色广袖如鸦羽垂落,遮住他骤然绷直的脊背,“胆小得很,见不得生人。“

桂巴的视线黏在江渝素白指节上,直到鸢佑屈指叩响车辕才猛然惊醒:“瞧我这记性!最后一辆空车专给您二位留着......”他讪笑着递上通关文牒,羊皮卷边角还沾着昨夜赌桌上的酒渍。

江渝甩袖欲走,腕间银铃却被鸢佑指尖勾住。细链绷直的刹那,他听见那人贴耳低语:“皇庭暗桩就在左数第三个马夫袖中。”温热气息拂过耳垂,“别乱来,我给你的身份最合适。”

未及应答,整个人已被推进车厢。车厢在颠簸中扬起细碎香尘,鸢佑的玄色衣摆扫过矮几上东倒西歪的茶盏。江渝后腰撞上鎏金暖炉的瞬间,玉簪已抵住对方咽喉,簪尾雕琢的并蒂莲纹路深深陷进肌肤。

“再碰我一下,”他气息未稳,帷帽轻纱被鼻息掀起涟漪,“这簪子就该换个地方开花了。”

鸢佑喉结在寒刃下滚动,低笑震得簪尖微颤:“牡丹花下死——”话音未落突然扣住江渝腕骨,就着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将人抵在车壁上。厢顶悬着的鎏金香球轰然坠落,迸开的沉香屑迷了江渝的眼。

“你......”

“嘘。”鸢佑的拇指摩挲着他腕间跳动的脉搏,像在安抚受惊的雀鸟,“教你怎么用簪子。”猝然发力带着他的手向前送!江渝瞳孔骤缩的刹那,玉簪擦着鸢佑颈侧没入车壁,一缕乌发应声而断。

断裂的发丝还未落地,江渝右臂已被反拧至背后。鸢佑膝盖顶进他腿间,温热的吐息喷在耳后:“杀人的力道要这样——”剧痛从肩胛炸开时,江渝听见自己骨骼错位的脆响。

冷汗浸透里衣,他盯着地上摇曳的断发,忽然卸了全身力道。在鸢佑因这反常乖顺愣神的瞬息,左肘裹挟灵力狠狠撞向其下颌——

“喀!”

血珠溅上茜纱窗,混着鸢佑的低哼绽成红梅。江渝踉跄退至厢角,脱臼的右臂软绵绵垂着,面上却浮起快意的冷笑:“教人杀自己,也算南疆特产?”

鸢佑抹去唇边血迹,玄衣领口暗绣的鸢尾被血渍浸得妖异。他忽然抬手扯开车帘,晨光倾泻而入的刹那,三枚淬毒银梭擦着江渝鬓角钉入厢壁——正是方才被击毙的暗桩同伙。

“现在明白了?”他指尖抚过银梭尾端皇庭暗纹,蛊丝自袖口游出缠绕江渝伤臂,“你每用一次灵力,就像在尸山血海里点烽火。”

剧痛伴随接骨的闷响炸开,江渝咬破的下唇渗出血线。鸢佑忽然倾身舔去那抹殷红,蛊纹在唇齿间泛起幽光:“但你这副宁折不弯的模样......”他抚上江渝颈侧跳动的脉搏,“真让人想折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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