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狐狸

回城的路上,易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没进车厢,与赤昀并排坐在马车前室的木板上。此刻,泛着凉意的夜风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阿昀,我想看看当年母亲一案的卷宗。”

前贵妃妘岚裳在盛宠之时被刺杀于自己寝殿中,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些年来,就连易璨这个亲生儿子都未曾怀疑过此事的真实性,只是如今经薄兴诚这么一说,心间不由得生出疑云。

赤昀目视前方,轻轻道了声“好”。

易璨歪过头,“我以为你要劝我一劝,或者至少让我不要全然相信薄公所言,怎么现下一个‘好’字就将我打发了?”他打量着赤昀,“你是在意薄公看出了你我的关系?薄公慧眼如炬,瞒不过的,而且他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做什么。”

“就如殿下之前所言,您都不怕,我怕什么?”赤昀说的轻描淡写,只顾拽着缰绳扬手打马,“殿下想看前贵妃一案的卷宗,也不是太难,就怕会引起有心之人猜忌。”

易璨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初自己撒泼砸坏的那些花瓶,不觉脸上发烫,只能顺着赤昀的话往下说,“这件案子,按理说刑部和大理寺都会留有卷宗,但卷宗上写的都是方便交差的鬼话,不可全信,我现在不想大张旗鼓地去查,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当年经手此案的人,暗地里打听一下。”

“涉及皇室的案件都得经侍皇司,殿下去找太子殿下问一问即可。”赤昀说完,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顿住了,“莫非……殿下是顾忌着皇后娘娘和白家,不想让太子殿下知道?”

易璨讳莫如深地一笑,“阿昀,你如今也变得通透了呢。”

薄兴诚那番话犹如平地惊雷,此刻炸出了它应有的效果。

快到城门时,易璨钻进了车厢,守城的侍卫看着马车笑的一脸淫邪,显然是以为结束了**一刻的莺燕回巢了。

俩人回到慕云阁,换了马车出来时不过卯时,忽见一队穿着官服的巡吏快速跑过,又在街尾分成两路各奔东西。

此时街上少见行人,这一队巡吏便显得尤为惹眼,易璨从车厢里探出身子,问道:“怎么回事?这个时辰巡街可不多见。”

“不清楚。”赤昀四下打量了一番,“要回宫吗?”

“先不着急,弄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易璨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前脚刚转移了薄兴诚,后脚就看到巡吏巡街走巷,未免太过巧合,“跟上去,抓个人过来问问。”

然而根本不用问,马车驶到街尾,赤昀一眼就看到了刑部直接下发的海捕文书,他将马车停到近前,盯着海捕文书上昨晚才见过的那张老妪脸孔,“殿下,我们怕是还要再出城一趟了。”

易璨看到海捕文书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如此迅速。只是这海捕文书上说的不痛不痒,只言老妪是薄府旧人,窃了钱财。

“不能出城,此时出城更容易引人注意。薄公何等聪慧,昨晚一事之后必定不会再拿那张老妪面皮示人,我们无须为他担忧。”易璨盯着海捕文书上暗红色的刑部官戳,“这些人倒是好手段,直接跳过衙门,指使刑部替自己干活,不过这样倒好,方便我们顺藤摸瓜。”

赤昀收紧了手中的缰绳:“殿下是想查一查背地里指使刑部的人?”

“不但要查,还要仔仔细细地查。这人可不简单,先是抓了薄公的把柄,又在司狱里搅弄风云,如今更是让整个刑部都为他所用,放任下去,大鄢怕是真的要改姓了。我就从母亲当年一案查起,说不定能翻出些有趣的东西。”易璨想了一会儿,“要是司狱有个熟人就好了。”

“熟人?”赤昀笑起来,“倒真有一个。”

这人便是“鬼说话”颜墨。

易璨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与赤昀口中的“留情”之人见上一面,他一想起那日床笫之欢时赤昀提及此人的语气便心生不悦,司狱走一趟,怎的平白无故的多了个“留情”之人?而眼下,赤昀更是直言“与其相熟”。

一个留了情的熟人,易璨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了。

赤昀顾着驾车,全然没注意到易璨的小心思。他请易璨为颜墨的母亲指派太医时曾撇过一眼宅子的地址,如今凭着记忆摸到了门口。

这是一间木材和茅草混搭的普通民宅,前面带着小院,站在外面就能看见小院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赤昀扣了门,少顷,一个嘶哑疲惫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墨儿吗?自己进来吧,门没锁。”

“估计颜墨昨晚当值,此时不在家。”赤昀垂下手,转身问道:“要进去吗?”

“进,正好太医才给他母亲瞧过病,我们此番就说特来探望。”这些年养在皇后膝下,易璨没少目睹那些制衡六宫的手段,此刻,他觉得自己看待颜墨就像皇后看待那些争宠的妃嫔一般,碍眼。

欲拿捏一个人,先拉拢其家族——这样的道理易璨自小便懂,如今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赤昀虽然有些诧异,但也觉得确实应当进去,毕竟易璨是这么个特殊的身份,此时还是低调些好。他先将马车驾出一条街,复又步行回来,俩人一同进了院子。

*

近日司狱清闲,颜墨当值也无事,便与人喝了两盅,眼下迈着微醉的步伐回到家。一推门,就见赤昀端坐院中,再定睛一看,自己老母正与一个极为俊美的少年相谈甚欢,少年手间还捧着一碗白粥。

颜墨是没见过易璨的,他一个天天只同阶下囚打交道的问官,对当朝六皇子的了解全都源于茶余饭后的插科打诨,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不爱权贵、只好美色的皇子应该是个傲睨自若的混世魔王模样。

偏偏那天易璨为了方便没穿蟒袍,只着了一件深色便服,乍看上去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乖巧小少爷。

颜墨接着酒劲儿,就想开一开赤昀的玩笑,他偏头盯着易璨,“呦,这是哪家的小少爷呀,看的老子都心动了。赤昀老弟,你可以啊,有了六狐狸还不够,背地里竟还藏着个这么好看的人儿!”

这头话音还未落地,就见颜墨的母亲颤巍着站起身,挥起手里的拐杖毫不客气地朝儿子小腿打去,怒喝一声:“孽障!跪下!”

这一拐杖让颜墨酒醒了大半,他踉跄一步,正好对上易璨抬起的双眸,漆黑的瞳仁盯得他心头一凉,顿如五雷轰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六、六殿下……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六殿下真容,还请六殿下恕罪!”

看到儿子闯祸,一旁颜墨的母亲也伏下身子,作势欲跪,被易璨扶住了,“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我还承着您这碗白粥的情呢。”

颜墨背上冷汗一片,额头抵地,不敢抬起,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颜问官可否给本宫解释下,这‘六狐狸’又是谁?”

赤昀料想易璨不会真的动怒,却没想到易璨竟会反问“六狐狸”是谁,以他的聪慧怎会猜不出来?既然问了,无非是想给颜墨一个下马威。赤昀顿觉有趣,抱臂立定准备看场好戏。

可怜颜墨不知情,又浑然读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此时更是汗流接踵,大气也不敢出。好在他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司狱多年给他镀上了一层痞气,但骨子里仍留着圣贤书的教诲,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处说辞,“狐狸,古称‘智狐’,心智似人,胆识卓绝,如、如六殿下您聪明睿智,见微知著。”

“聪明睿智?还见微知著?”易璨冷笑一声,“你这张嘴,不去做个言官真是可惜了。”

赤昀生平第一次险些因为憋笑而憋出内伤。

好在易璨确实没生气,他向来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眼下更担心的是这情景恐吓坏了颜墨母亲,当着老人家的面,他让颜墨先起来,“你先将令堂扶到屋里去,我们有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

到底是赫赫有名的“鬼说话”,那身在司狱练出来的本事让颜墨只需一眼便能将人看透,他借着起身的间隙悄然打量一番,便已然明白了个大概,只恨自己刚刚酒劲上头口不择言,才白白给人涮了一把。再回到院子时,朝着赤昀狠瞪了一眼:“当日我救你,今日你害我。”

赤昀忍着笑,“在司狱时我听你描述的那般真切,以为至少是见过的。”

“我见个屁!我天天见的不是囚犯就是死人!”颜墨愤怒地扬了扬拳头,又在转身面对易璨时堆起笑脸,“六殿下,一早前来想必也没用膳,小人再给您添碗粥?”

“不必了,吃好了。”易璨摇摇头,攥紧了手里的粥碗。

若非此情此景,仗着皇子身份,易璨绝不敢正面招呼颜墨。这人生的五大三粗,一只独眼尤显阴鸷,审讯囚犯向来以狠戾决绝著称,毫不手软,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副阴狠的皮相,此刻即便堆着笑,也令人不觉生畏。

“我再来一碗。”赤昀把空碗推向颜墨,“令堂的粥熬得极好。”

“没你的份儿。”颜墨没好气地回呛:“都让你喝了,六殿下还喝什么?”

赤昀轻挑眉梢,好整以暇地望了颜墨一眼,随即转向易璨,“殿下,您不是曾问我,腹部的伤口是被哪个王八蛋撕裂的吗?”

颜墨错愕。

赤昀不慌不忙道:“这个王八蛋就在您眼前。”

“六殿下!”颜墨简直快要哭了,心想老祖宗那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是真他妈准,他看着易璨那张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费劲调动全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厨房有菜刀,要不我拿来让您也捅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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