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初六,晒书日。
金陵,沈家。
清晨凉爽,芳菲院的丫鬟在书房进进出出,将一应书籍搬到院里摊开两面翻晒。
太阳落山前,收齐,规整。
“账簿,应该放在何处?”一堆诗词文集中,突兀冒出卷泛黄账本,沉夏犯难了。
“哪来的账簿?”同样纳闷的知春近前。
芳菲院的账册由她负责,并未放入书房,照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在这。
“惜竹在房梁上找着的。”沉夏掩口失声。
“房梁上?”知春疑惑地接过,唤起丝丝印象。“好像是以前,夫人教导小姐学习管家记账的簿子。”
犹记得那时的小姐,见账如闻催眠咒,算盘未拨先点头。
一边回忆,一边翻开。
倏地,知春眸光凝住。
连看了五分之一的账,知春顿悟,迅速将其合上。
同沉夏、惜竹确认只这一卷,没人细看,稍稍安心了些。
带着这卷账簿,迅速来到水榭,向正在纳凉的沈宝珍禀明。
“小姐,这卷账簿是封存,还是归还夫人?”
“什么账簿?”
沈宝珍瞅了眼。
哦,想起来了。
十岁那年,自己为了逃避看账,借鉴话本里藏匿财物的法子,将娘亲拿来教习的簿子扔上房梁。
一个人偷偷摸摸,为求成功,当时累得够呛,发汗着了凉,小病了一场,学看账这事不了了之,乐得她忘记了梁上的账簿。
“居然被你们找到了。”
“是惜竹找到的。”
【说是她娘还活着的时候,每次挣得铜板,都会想法设法藏上几枚,要么在墙缝,要么在房梁,不然都会被他爹拿去赌光。】
“难怪。”
“小姐你说什么?”
“没事。”
“小姐要不还是先看看这卷账簿,再决定是封存,还是归还夫人。”又绕回最初的话题。
“五六年前的账簿了,娘亲也没问我要过。你这般慎重,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沈宝珍打趣道。
扫视前两页后,自顾自感叹:“原来是四海酒楼的账簿,收支一目了然,我当时怎么就看不懂呢?”
“小姐,你往后看。”知春犹豫片刻,直言:“奴婢觉着这本账簿不简单。每笔席面、寿宴定金百千两计,相应食材、酒水采购却不足十两,不合常理。”
顺着她的提示,沈宝珍瞧出了端倪。“确实对不上,有问题。”
“兴许没问题。”知春说完,抿唇。
【所记定金,应是分红,其它都是幌子。就算被人窃去,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但还是得保管妥当。】
正好看到,
收:
盐商伍老爷寿宴定金 纹银伍仟壹佰两整
源兴绸缎庄席面定金 纹银贰仟两整
沈宝珍:!!!
难不成,四大家族的生意,沈家也有份?
不、不可能吧?
小跑至朝晖居求解,守门婆子告知爹爹娘亲皆在,已经跨进院子的沈宝珍站定,让紧随而来的知春,帮着理好发髻衣裙。
正堂内,沈福达喝着紫苏饮。
“谷贵新,贱陈。积久,价同糠秕。连陈粮都高价收,京城来的,果真财大气粗。”
【货殖无方,家业荡尽。经商如盲,蚀本赛败家。】
“兜售陈粮净赚五万两,算上粮商手里那部分,合计进账二十万有余。”岑内琇笑容满面。
【这样的傻子,多多益善。】
“嗯,京城那边的生意,得多上些心了。”沈福达总结道。
【四大家族不甚中用,这位安国亭侯孙女背后的梁氏,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刚迈上一个台阶的沈宝珍,僵在原地:!!!
聚集广陵的一些粮商,和爹娘有干系?
自己傻子式败家,成了左手倒右手?
……
倍感受挫,沈宝珍收回脚,悄然离开。
她似乎,不太想问个明白了。
翌日,梦溪堂。
坐等掌柜找来《陶朱公经商十八法》的沈宝珍,重燃斗志。
犹记得,爹爹娘亲说她没有经商天赋。
常言道,生意不懂行,瞎子撞南墙,十有**亏。
或许,奔着赚钱去,会比一心败家,亏得更快更多。
“小姐,你要的书找到了。”掌柜恭敬呈上。
【沈小,哦不,小姐,梦溪堂已经是沈家的了,眼前这位就是主家小姐,切记切记,可千万不能叫错。】
【小姐这是想学陶朱公,让梦溪堂起死回生?怕是难如登天!】
【如果请得动老爷或是夫人出马,倒是有一线生机。】
沈宝珍接过书,径直上楼:就不就不。
墨香萦绕,茶香氤氲。
商圣十八言,句句照践行。
其一,生意要勤快,切勿懒惰,懒惰则百事废。
在理。
沈宝珍当即吩咐掌柜,即日起,梦溪堂通宵达旦、烛火不熄。
掌柜垂首应下。
【???想换了万家旧仆,小姐可以明说,昼夜不绝,我这把老骨头真吃不消。】
其二,接纳要谦和,切勿暴躁,暴躁则交易少。
采纳。
沈宝珍:“工钱翻番?”
掌柜笑逐颜开。“小姐宅心仁厚,小的绝不躲懒。”
【翻番?早就听闻沈家给掌柜等发双份工钱,终于轮到我了?万氏怎么不早点把梦溪堂送给老爷夫人小姐啊?真是的!】
【从今往后,梦溪堂就是我唯一的家,就算是饿死累死困死,我也要留在这,双份工钱,呜呜哈哈哈!】
沈宝珍:“……分更值事,灯火通宵,伙计迭换,你也一样。”
掌柜笑意顿敛。“小姐的意思是,招人?掌柜管事伙计都要招?”
【不要啊,招了人还怎么可能工钱翻番,果然,高兴得太早了。】
其三,价格要订明,切勿含糊,含糊则争执多?。
可行。
沈宝珍:“工钱翻番。”
掌柜呼吸粗重:!!!
【小姐威武!作为老爷夫人唯一的子嗣,小姐不继承家业,天理难容。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是个黄道吉日。】
沈宝珍:“……”
其四,账目要稽查,切勿懈怠,懈怠则资本滞?。
没错。
“把账簿取来。”
“小姐稍等片刻。”掌柜行动利索,上下楼一趟的功夫,将将够沈宝珍捧起茶盏。
“账簿都在这了,小姐请过目。”
砰——
厚厚一摞,落地有声。
沈宝珍默默放下茶盏。“只要今年的。”
“这些就是今年的账簿。”
“……”想知春了。
其五,货物要整理,切勿散漫,散漫则查点难?。
沈宝珍摆了摆手,要求将梦溪堂书目分类整齐,以便自行找寻。
掌柜喜滋滋把差事安排下去,又朗声宣布即日起延工时涨工钱,管事伙计乐得见牙不见眼。
看着几乎淹没在账簿里的沈宝珍,沉夏满脑袋问号。
“小姐。”
【受什么刺激了?】
“快来。”沈宝珍眼前一亮,差点忘了还有个她。
沉夏:???不是来看书吗?怎么盘上账了,我不会啊……
如释重负的沈宝珍,再次端起茶盏,往后翻了一页。
其六,出纳要谨慎,切勿大意,大意则错漏多?。
嗯,这是账房的活。
其七,期限要约定,切勿延迟,延迟则信用。
额,暂时没顾客。
其八,临事要尽责,切勿放任,放任则受害。
啧,事事亲力亲为,办不到。
其九,用度要节俭,切勿奢侈,奢侈则钱财竭?。
啊,不早说,工钱已经涨了。
算了,从新人开始节俭。
如果没记错,有一批淘汰的掌柜正等活干,凑合着用,省得招了。
……
沈宝珍坐镇梦溪堂大半月后,入不敷出更明显了。
单就工钱和点灯熬油的花销,直逼先前两个月合计。
“小姐,三更天后客人少利薄,反而倒贴油钱,不如早歇,以观成效?”掌柜委婉劝解。
【一根蜡烛顶半斤肉钱呐!白天就没什么人进梦溪堂,两更天后,街上鬼影都没有几个,这样做买卖不亏才怪。】
【小姐还是缺少经验,以为照着《陶朱公经商十八法》真能生财,要这般容易,这本书怎么会搁在书架上积灰。】
“按吩咐做就是,工钱不会少你们。”果然亏了,沈宝珍暗自窃喜。
听到她的回答,掌柜并管事伙计等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双份工钱拿得烫手啊!
无视他们的复杂情绪,再次叮嘱保持现状,沈宝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梦溪堂。
这阵子每天都要出门,末了还得翻看账册,她可太辛苦了。
累得都有点期待和谢谰语四人的最后一次小聚了。
*
魏家园林,赏荷纳凉,惬意非常。
待魏雅言明与京城陈公子的婚约继续,大婚之日定于季秋重阳,最迟秋分就得启程北上,覆上淡淡离愁。
“荷风依旧,明岁今朝,人各天涯。”魏雅小酌一杯后,叹息。
【母亲总教我要忍,想必陈家的规矩,比宫里还体面些。】
“香囊为念,望月思人。”万曦言毕轻执对方手,递上亲手绣的桂花香囊。
“谢万姐姐。”
“听闻送亲时携带桂花,寓意贵子临门,携带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我给魏姐姐准备的是绣有榴开百子图的绸缎四铺四盖,也有四季平安之意。”谢谰语缓缓道。
“和你们一比,倒显得我的贺礼俗了。”伍珂玥扁嘴。
“只要是你们送的,我都很喜欢。”魏雅双手接过。
【总好过家里给我备的嫁妆,怕是连灶王爷都瞧不上。】
“双股金钗,象征结发同心,金银镯,寓意金玉满堂,哪里俗了?”谢谰语心直口快。“到时候我也要。”
伍珂玥噗呲笑了。“行行行,我肯定会给未来二嫂你备上。”
“胡说什么,日子还没定呢。”谢谰语羞得耳垂通红。
“是是是,不说了。”
“沈妹妹准备了什么?”
被聚焦的沈宝珍,慢悠悠捻起一块荷花酥。“暂且保密。”她的最俗,不宜公开。
其余三人:防谁呢?
“待你启程,再行奉上。届时,帮忙捎位姑娘回京,可好?”
“好。”魏雅莞尔。
其余三人:回京?谁?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