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休沐，唐袖陪着姜袂，更不必说荀彧上衙。

自那日夜里，唐袖被姜袂叫走，荀彧粗略估算，几近半月没见过自己的发妻。

而作为荀彧发妻的唐袖，夜晚与姜袂共榻，白日伴着姜袂带带孩子、聊聊天。

孩子们如今都受先生教导，有自己的课业，俣俣和郭奕更是要跟随武先生日日学习射御之术。

窈窈偶尔也会去。

她虽并非男儿，但这骑术，于古代交通不便之时，无论男女，会一些总比不会好。

至于射术，荀彧本不想让窈窈碰。

不过，他曾听唐袖无意说道一句：“这乱世之中，尤其是女儿家，会些武艺，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用上，就能保自己的命。”

于是，荀彧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窈窈的手劲不大，常掌握不好技巧拉开弓弦。

俣俣每每都会嘲笑她：“荀媖啊荀媖，你得亏是个女郎。若是个男儿，这样蠢笨无力，定是会被他人嫌弃，说你不如进内宫去当小黄门。”

窈窈怒瞋俣俣，以箭矢正对着他，不满反问：“小黄门怎么了，小黄门就理应被人瞧不起吗？阿娘说过，人人平等，纵然是卑贱出身的小黄门，那也是人，不过家境贫寒罢了。”

俣俣不以为意，只继续调侃窈窈：“荀媖，你有本事就把这箭射出来、钉在我身上。”

窈窈气不过，使了吃奶的力，拼命拉扯弓弦，十指泛白，五官紧拧。

但她的力道仍然只能让羽箭飞出最多三寸之地。

郭奕不慌不忙地突然开口：“阿姊，你多尝试以腰腹发力，实在不行扎马步。正向拉弦太累的话，可稍旋转弓弦平向拉力，当然要带保护好自己的手。”

窈窈依言尝试，发现确实容易一些。

窈窈这下直追着俣俣要射箭出去。

俣俣满腹怨怼，质问郭奕：“臭糖块，你到底和谁一边，谁才是你的好兄弟？”更威胁窈窈，“我可是你的亲兄长，家里唯一的儿子！”

窈窈不以为然：“阿娘说了，儿子女儿都一样，甚至因为女子在气力上本就稍弱男子，心思更敏感，要更加疼爱、照顾女儿。”

眼见他们兄妹跑远，郭奕追在后面，偶尔喊道一句：“窈窈阿姊，小心脚下有石头。”

姜袂坐在廊庑下，看着嬉笑半晌，蓦地拍桌，认真告知唐袖：“之前我与你说过，不如把窈窈就嫁给我家奕儿，给我和奉孝做儿媳。我现在觉得真的可行，你要不要好好考虑考虑？都说妻子大有福，我家奕儿年岁尽管小些，可是遗传我的美貌、他阿爹的风趣幽默和高智商。你也看见了，他很会照顾你家窈窈。”

唐袖无言睨了姜袂好一会，表情古怪。

姜袂更加积极：“你就说好不好？我们从前就约定要给彼此的儿女定下娃娃亲。现在多好，你有女儿，我有儿子，窈窈那么可爱，奕儿也俊俏、情商还高。你我俩家知根知底，窈窈嫁过来定吃不了一丁点亏。”

唐袖幽幽地启唇：“会不会方才你家郭奕照顾我家窈窈，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让他们兄妹真的打起来？”

姜袂闻言，语噎。

以姜袂对自己儿子郭奕的了解，郭奕还真可能是这个目的。

但姜袂不死心，辩驳道：“奕儿他是还小，不太懂得照顾女孩子。你放心，等他长大，我一定教他好好对待窈窈，并发誓这辈子只娶窈窈一人。于窈窈来说，她只有丧偶，不存在被夫婿背叛。”

“这倒是一个还不错的条件。”唐袖沉吟。

唐袖其实并不反对和姜袂定下娃娃亲，自己确实喜欢郭奕这个孩子，俊秀、开朗、情商高，还是自己好闺蜜和历史名士郭嘉的儿子。

最最最重要的，郭奕在姜袂的耳濡目染之下，定是比其他土生土长的古代男子，更加容易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还是要看窈窈和你家郭奕自己的意愿。”唐袖迟疑着决定。

她和姜袂都是未来人，总不能妄图把自己以为好的强加于儿女身上。

包办婚姻不可取。

姜袂则是只在乎言外之意，旋即再次拍桌，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若是我家奕儿和你家窈窈都不反对，等他们长大就让他们结成夫妻。”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袖还想继续解释几句。

然而，姜袂已经自苇席上起身，朝着不远处的郭奕等孩子们招手，笑说：“奕儿，你看着你窈窈阿姊一些，别让她摔了，也别让他们真打起来。诶，不对，窈窈她跑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奕儿，你随为娘去拿些茶点来，给你窈窈阿姊吃。”

姜袂说着，竟还走开。

徒留唐袖坐在原地，无奈地不停摇首。

荀彧放衙归家，想来看一眼她们母子母女三人的时候，窈窈就在追着俣俣跑。姜袂和郭奕都没瞧见踪影，唐袖一个人坐在廊庑下，状若沉思。

荀彧从容走近。

唐袖见了，主动问他：“你放衙了？”

荀彧“嗯”声，也问唐袖：“你专心致志地在想什么？”

随之，还感慨：“俣俣和窈窈都长大了。从前，我离开邺城，他们还是抱着怀里的婴孩，身子绵软，只能平躺或者依靠长辈的托扶坐或者站。可是现今他们自己就能跑跑跳跳，还争吵追打。”

荀彧自俣俣和窈窈身上回眸，望向唐袖，微微莞尔。

唐袖听了，也是恍然他们长大了许多。

唐袖意味深长：“文若。”

荀彧：“嗯？”

“你说他们以后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妻子和儿女吗？”

“定然会的。”

“可是我无法想象。俣俣倒还好，是个男孩子。窈窈呢，她那么漂亮可爱，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如果那个男子对她不好，或者让她受委屈，怎么办？”唐袖作为母亲，自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全天下最好的。并且就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忧虑。

荀彧的心上也狠揪了一会。

儿子以后的夫妻生活再不幸福，可他总归要待在自己身边，自己可以安慰、从其他方面弥补他。但是女儿呢，受了委屈，自己甚至不能第一时间知晓、为她出头。

荀彧斩钉截铁：“我日后定会为窈窈觅得一个才德兼备的好郎君。”

唐袖破延展唇：“方才姜袂说要让她家郭奕娶窈窈。郭奕可以保证此生此娶窈窈，窈窈只会丧偶，不会为郭奕背叛。”

荀彧听着，顿了顿。

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嫁人。

但仔细思忖，荀彧回答：“郭奕这个孩子确实不错。他的父亲是奉孝，才学、机敏自不必说。可能德行会欠缺一些，不过也算是自幼长在你我跟前，有我在，定也不会让他太过放浪。奉孝家中就是贫寒了一些，但我相信以奉孝的才能，定是能挣得丰厚的财帛。”

“我们这些世家大族未必就适合窈窈过上简单、欢愉的生活。”正因为出身世家，荀彧才更清楚世家内部的腐朽。

“看来你还挺满意郭奕这个女婿的？”唐袖笑意更甚，起身到荀彧身边，抬眸望他，满目促狭。

荀彧心上又是一梗，呼吸一滞。

他郑重其事：“但窈窈如今还小。”

“小也总会长大，总是要嫁人的。”唐袖朝他伤口上撒盐。

“……我可以将她在家中多留几年，到双九，乃至双十年华。”荀彧眉头紧促。

“可二十岁以后呢？我们是她的爹娘，自是会对她一辈子好。可是她的夫婿未必。”这世上多得是事随时易，朗心易变的故事。

荀彧语塞，继而坚定不移：“那就让她和离归家，我们养她一生。”

唐袖无奈笑笑，望向窈窈：“我只希望她此生可以少些伤痛。情爱之事圆不圆满都不重要，她回头时，永远有你有我有俣俣，会是她坚实的依靠。”

唐袖又望向荀彧，灿然扬唇。

荀彧先也是笑，而后面对唐袖，望着望着，目光中流露出几许疼惜来。

窈窈回头的话，有自己这个父亲、有唐袖，还有俣俣。可是，唐袖若是回头的话，还有谁？

她的爹娘早就过世，族亲也嫌弃她是个累赘。

荀彧想，推己及人，自己大概要再待唐袖好些。

荀彧在宽大的衣袂之下，伸出手，想去拉唐袖的。

此时，姜袂领着郭奕回来，遥遥地招手。

在他们身后，忽又有个甲士匆匆地跑进来，高呼：“荀大人，不好了，宛城来报——”

那应是个风尘仆仆，自宛城而来的令兵。

有军报并无特殊，但他说不好了……

荀彧霎时肃正颜色，大步流星地上前迎接。

那令兵在荀彧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捧信，表情哀痛：“小的去司空府和衙署都未寻得大人，得知大人归家，只得打扰。”

“快说，出什么事了。”荀彧并不在意令兵歉疚的这些。

令兵哽咽道：“张绣归降后于宛城设宴，款待三军。典韦将军喝多了，郭军师又被留在后方。谁知那张绣竟趁机反攻。典韦将军与曹昂公子……阵亡。”

一个“阵亡”二字，霎时叫荀彧、唐袖、乃至姜袂的心凉透下来。

姜袂几乎是冲过来的，抓住令兵，拼命摇晃：“那郭军师呢，郭奉孝，他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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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