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面容姣好，但惊慌失措的年轻妇人，令兵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迟疑地回答：“郭军师无碍，只是曹昂公子和典韦将军……”
令兵重复到这里，所有的情绪为悲痛覆盖。他恍然回过神来，羞愧地看向身旁的荀彧，担心自己是不是同不该知晓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好在荀彧没什么愠恼的神色。
荀彧沉吟着只道：“既然消息送入许都，想必事情发生已有多日。”
姜袂当即又去抓荀彧的衣摆，仓皇地说着：“荀文若，你去救奉孝，去救他们——”
唐袖不忍，上前扶住姜袂。
荀彧饶是寻常不与其他女子有所纠缠，此时此刻为姜袂靠近，也说不出一句谴责的话语。
他只郑重、安抚地告诉姜袂：“姜夫人放心，有奉孝在，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主公都不需要我救。”
“幸好他被留在了后方。”荀彧情不自禁喃喃感慨一句。
转瞬，他恢复一派端方、从容、肃正，再次望向那风尘仆仆的令兵，又问：“除了送军报外，主公可还有其他吩咐？”
令兵拱手又报：“司空有令，命荀大人领兵前往迎接回城的大军。”
“即刻启程。”令兵补充，嗓音铿锵。
荀彧只思忖了须臾，便回答：“好。我这就随你先行前往司空府，再去到军中点兵。”
话罢，荀彧看向唐袖。
唐袖故作轻松地朝他推了推手，说道：“你先走吧，正事要紧，我会照顾好俣俣和窈窈。”
荀彧颔首，正欲抬步，倏地又止住，再道一句：“也照顾好你自己，与……姜夫人。”
荀彧看向姜袂，姜袂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唐袖同样点点头。
荀彧旋即离开。
唐袖在想，他竟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停止步子，就为与自己说道一句“也照顾好你自己”……他总归还是比自己想得要关心自己。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身份和感情。
荀彧一走，唐袖也扶着姜袂回去寝居。边动身离开，边不忘安抚愣在远处的郭奕：“奕儿放心，你阿爹没事。他们只是打了败仗，但有你阿爹在，一定能将损失控制在最少。”
“俣俣、窈窈。”唐袖又高朗一声，“照顾好郭奕。”
这夜，唐袖仍旧陪着姜袂睡。
漆黑的夜色之下，饶是有明月、星辰、荧光、烛火，也无法驱散远处更浓烈、磅礴的晦暗。
姜袂经过许久的心理建设，以及在唐袖的安慰和洗了个温水澡、吃了些东西之后，总算冷静下来。
姜袂平躺在床榻内里，蓦地侧身抓住唐袖的衣袂，肯定说道：“还好、还好奉孝没事。他若是有事，我真的不知晓该怎么活下去。”
唐袖抚慰地拍了拍姜袂的手背。
姜袂的五指从唐袖的衣袂无力滑落，紧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回正身形，目光忧郁地盯着帐顶，惋惜说道：“曹昂啊，我们是不是在宫宴那日见过他一面？那样一个俊俏、谦和的年轻公子，竟是如此突然得就没了。”
“他一定死得很不甘吧？”
唐袖想了想，答：“或许他们这些人，从上战场的第一日就知晓，自己或许会死。没死只是幸运，死了也不会意外。”
“袖袖，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奉孝死。”姜袂突然又斩钉截铁起来。
姜袂望着朦胧的床帐，目光锐利得仿若可以透过它，看穿一切。
唐袖听着姜袂的话，愣了愣。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试图改变过曹昂的结局，可曹昂终究还是死了。曹操也战败宛城，元气大伤。
难道是自己为改变历史做得还不够多？抑或者说历史本就无可改变。
唐袖细不可闻地也轻叹一声。
她道：“姜袂，等郭奉孝回来以后，你得加紧盯着他强身健体。汤药也好，物理适应也罢，总归无论气候如何变化，都要叫他不会因此患病。”
“若是你有钱银不够处，只管来找我要。”唐袖反抓住姜袂的手。
姜袂认真点头，说：“好。只是袖袖，荀彧有钱，代表你也有很多钱吗？”
唐袖：“……只要我有的都会给你。若是还不够，我们不妨真就试试你当初所说刊印小说的办法。”
“你看吧，我的建议还是很有用的。”姜袂总算高兴起来。
唐袖糊弄着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是是是。我们阿袂最厉害了。”
“那就把你已经写好的那些，都拿来给我看。我来评价一下有没有大爆的可能。”姜袂朝唐袖伸出手。
因夜色漆黑，只隐约有纤细五指的轮廓。
唐袖：“我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说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我还可以帮你提提意见。说不定旁人见我看你写的如此认真，也都想看。”姜袂理所当然。
唐袖制止她：“你自己看看就行，一般情况下就不要给别人看了。”
“为什么？”
“我说不要就不要！”
“行吧。”
七日后，大军回城。
队列经过荀府门前，除了众将士一派垂头丧气，还多了几口棺椁。
姜袂嘟囔：“见棺发财、见棺发财。他们竟是能将曹昂等人的尸身带回来？我从前还以为那些死在战场上人会就地掩埋。”
“曹昂可是曹操的长子。”唐袖的言外之意是，曹昂的身份太特殊了。
“但那棺材轻的，抬棺之人好像根本不需要使力。大概不是装的真的尸体。”唐袖也是观察了好久才得出的结论。
“什么意思？”姜袂不明所以。
唐袖解释：“听闻张绣领兵反击的时候，是趁着众人酒醉、不备，除了虐杀，还有火烧。只怕仓皇逃命之际，根本没有人能准确找到曹昂的尸体，并将它带出来。”
“你的意思是，曹昂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姜袂莫名有些愠恼，“那些宛城军怎么敢？报仇便报仇，杀人便杀人，为何还要放火，如此行径就不怕杀孽太深吗！”
唐袖无奈叹息：“他们又不信佛。况且于厮杀习惯的将士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太过分了！”姜袂咬牙切齿。
“或许不仅是他们如此，我军、友军，乃至其他将领麾下将士也都如此。我曾听未来传闻，曹操在攻下新城后，会坑杀当地的俘兵和百姓。”
“坑杀是？”姜袂不太确定这个词是不是自己想的意思。
唐袖坚定地告诉她：“活埋。”
姜袂：“……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
“文明尚未完全开化的时代，总是如此。况且于乱世而言，我不杀旁人，旁人便会来杀我。大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都是自保罢了。以及，若是没有此时的动荡，焉会有千百年后的太平盛世？”唐袖还算是想得开的。
哪知，姜袂当即掉头回府：“我不要听这些。本该如此也好，不得已也罢。我是未来人，才不是他们这些古代人。他们习惯的事情，我不能习惯。任何时代任何人都不能视生命如草芥。”
“可是奉孝与文若在做的就是，驱使他人生命死生的计谋。”谋士之为，多多少少会手染鲜血。
姜袂闻言回眸，惊诧地看向唐袖。
良久，姜袂道：“他们不是为了在促使这乱世走向盛世太平而努力吗？”
唐袖：“你说得对。”
姜袂：“只要我永远不过问奉孝的绝计在外面、对旁人造成了什么结果，我就永远不会知晓。就算我知晓了，我又能怎样？人人如此，因着是郭奉孝，我也只好学着接受，再努力改变一点点吧。”
“其实，说白了，我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唐袖释然一笑，拉着姜袂，径直回到府内。
荀彧和郭嘉是天已经完全黑了，才归来。
俩人都没什么好气色。
郭嘉愤懑地与荀彧说：“自从听了阿袖道曹公可能会因美色误事，我就千叮万嘱，但凡有机会便会规劝曹公。谁知百般防范，怎么也没想到就在我于后方清点兵士、造册之际，真就发生了。”
“这该死的时机。”郭嘉咒骂。
荀彧慨叹道：“有你在，贾诩自然要防你一防。也幸得你及时察觉事情不对，派出许褚前往接应，这才使主公幸免于难。”
“这一场伤亡恐足以令曹公铭记终身。”荀彧接着又道。
郭嘉听了，看向荀彧，目色变得镇静：“非我幸灾乐祸，此次一损也算是彻底让曹公明白，沉迷美色只会得不偿失。往后无论再遇到什么样的绝色美人，都会以大事为重。”
荀彧难得在郭嘉说这些置喙主上的语句时，没有提醒他慎言。而是应和：“此后的主公将更加坚不可摧。没有什么教训能比失去最疼爱的儿子和信任的猛将更加沉痛、深刻。”
“倒是你此次救主得力，怕是很快就会得到封赏，有自己的宅邸。不必与我挤在一处。”荀彧无奈地微笑说，也算是缓解此前悲沉的气氛。
郭嘉喜笑颜开：“这倒让我十分不舍起来。还是与文若你共住更好，毕竟你府上侍女、仆役任我使用，且我不必付出钱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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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