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虞蓝一直靠在椅背,等到车晃悠到了时候才睁眼。

睫帘掀开,眼睛甫一适应阳光,窗外漫野绿意翻滚而来。

远处水流蜿蜒,被格外明亮的日光一照,像镶嵌在广袤草原的亮银丝带。

凡世愁烦、怨恨、不甘,仿佛都在此屏蔽。

只剩下流淌的水、微微荡漾的水草、饮水的马儿。

“哇———”辛可发出尖锐爆鸣,举起手机拍照。

杨树扫了眼,发现虞蓝也醒了,这才降下车窗,放了点新鲜空气进来。

“这敖包该怎么绕啊?”

“顺时针转三圈,双手合十,每圈结束时捡一块石头,垒在敖包上。心虔诚一点,长生天会听到你们的声音的。”

三人率先顺着他的指示开绕。

都仁站在漫天彩旗底下教学。

“注意方向哈,方向反了会撞桃花劫的!”

虞蓝早上没吃多少,胃里空空,低头系了下鞋带猛地站起眼前立刻眩晕发黑,自己找了一隅石头扶着缓。

胡杨见状,本来正绕着敖包,掉头拧开水瓶递过去。

等到虞蓝仰头喝了一口,他又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只红豆面包。

虞蓝吓了一跳,笑道:“你变魔术啊。”

“垫垫肚子,不是很甜。”胡杨一本正经的解释。“胃里一直没东西不行。”

早餐时,他看虞蓝咸奶茶和奶酪饼都没碰几口,猜到她可能嫌弃腥膻。

他留了个神,出门前特意往包里塞了点零食。

被人惦记肯定心里暖。

虞蓝弯弯眉眼,接过来啃之前,不忘夸夸:“还得是我们小胡心细。”

“没有。”胡杨轻声。

虞蓝低头吃面包,没留意到被她点到名字的一刹那,男生的耳根加脖颈都覆上了浅粉。

都仁带着人绕敖包,绕着绕着发现人少一个。

扭头一看,胡杨果然折返,站在虞蓝旁边,高瘦的身影不偏不倚挡住中午酷烈的日晒阳光。

他下意识地想提醒胡杨绕敖包不能逆时针掉头。

但是旋即对上胡杨低头递水,问虞蓝要不要再喝一口时的表情,忽而又明白过来,决定没必要去把一个年轻斯文男生的心动敲透。

头上彩旗飘飘,内蒙的蓝天蓝得惊心动魄。

都仁有点纠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他老板。

-

旷野民宿。

“我爸怎么样了?”凌小兰趿拉着拖鞋到前台,她起得太晚没赶上早饭,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吃的,但餐厅里空空旷旷,又不好直说,只好对着柜台里的高大身影迂回道。

男人忙着处理供应商的邀约短信,头都没抬:“你如果担心,可以自己打电话问。”

凌小兰哽住,没想到上来就能被呛,扫了眼窗外灿灿,觉得能出去吃也不错:

“我刚来你们内蒙,你不带我出去转转?”

“我很忙。”

朝戈在纸上留下一段凌锐带钩的钢笔渍,拨冗开口。

凌小兰双手环胸:“那我找那个什么叫都仁的,让他带我。”

“他带客人,没时间。”

“带客人都有时间,带我就没时间?”

朝戈没理她这个没事找事的逻辑,漆黑浓墨的眸子抬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凌小兰看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急得不耐烦:“那怎么办?我又不认识路,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接我!”

她说完,气鼓鼓地按手机号码。

“你可以问,但你看他会不会来接你。”

男人没再抬头,语气轻描淡写,但响在空旷的大厅里头,声线冷得摄人。

凌小兰再度哽住,不禁想起来她来锡林郭勒盟之前,母亲叮嘱的话。

她说你父亲后来捡的那小子,肯定是个老实人。才初中就能扛起一个家,四处打零工都要给你爸治病,现在有钱了又给你爸开民宿,那么大一个产业,就写你爸一个人的名——那叫产业,又轻松又能听见钱袋子响。人肯定是个好说话的,你出国上学的事,就靠他了。

凌小兰现在和他面对面,感受着男人哪怕没抬眼,也迎面而来的震慑和冷硬。

真想把她母亲也拎来看一看,这人好说话个鬼。

但她总算从母亲那没白学,知道硬的不行就得来软的,委顿了一会就又开口,这回语调柔了很多:

“哥,你看你民宿那个刚从城里来的女生,穿得多漂亮,我这连件像样衣服都没有。都是小女孩,我怎么说名义上也是你妹妹,很丢人的。”

“我看车库里还停着一辆车,昨天都仁说是你刚淘汰下来的,借我用一下午,我就开去镇上,也不麻烦都仁哥接送了,你看行吗?”

视线里,男人钢笔蓦地悬停。握笔的右手骨节像隆起的山脊,青筋从腕骨蔓向虎口,牵动指节咔嗒一声把钢笔盖子合上。

不知道被哪句话触动。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滑出来简短低沉的三个字。

“随便你。”

凌小兰乐得自在地去开车了。

前台,朝戈手机叮叮震动了两声,是都仁发来的消息。

[小兰妹妹给我打电话,我忙着带游客没接着,再回她也不接了,她有啥急事吗哥?]

往下滑,像是为了自证,发来一张带随手拍的敖包图。

都仁的照片角度很刁钻,乍一看是硕大的敖包,彩旗飘飘,但被镜头畸变的一角,是一对男女并肩而站。

男生小心笨拙地挡住阳光,脖颈微垂,被晒得泛红。女生眉梢带笑,素手捧着一块圆面包,正弯眉和他说着什么。

朝戈指尖悬停在那张图上,放大,带着噪点的像素滚进他眼里。

太糊了,看得人直皱眉。

许是看这边许久未回,消息框里,都仁追问了一句:“哥?看我消息了么?”

骄阳穿窗,屏幕晃得眼酸。朝戈熄灭手机,咣当一声撂在前台桌上。

抬腿出门,屋檐底下点燃根烟。

有四脚踏雪的玄猫在树底下冲他喵喵叫,翘着小尾巴,跑到早上院里留的车辙处一顿爪刨。

朝戈抿着唇,和那双琉璃似地圆眸对视两秒,小猫就拧着屁股颠颠过来蹭他。

朝戈蹲下身,嘴里侧衔着烟雾,随意撸了它两把。

“她都不记得你了,你还呼噜。”男人收手,吸完最后一口,看地上浑然不觉,肚皮还没翻尽兴的小崽子,推了把它毛茸茸的后脑勺,“滚吧。”

-

几人祭完敖包,已经中午,都有些饥肠辘辘,都仁开车带着去附近的镇上吃炖牛排。

肥瘦相间的本地牛肋骨排,烤的外焦里内嫩。配上皮薄如纸的烧麦,吃得人周身暖烘烘。

胡杨:“你们内蒙有什么不膻的奶豆腐吗?”

都仁诧异他问这个问题,刚上来的羊奶豆腐也没见他少吃,但旋即扫了一眼胡杨身边捧着茶碗红唇轻吹的虞蓝,瞬间反应过来了。

“有,羊奶的膻,牛奶的还可以,正宗的奶豆腐都是甜中带酸,镇上就有一家。”

胡杨:“那辛苦您稍等给我指个路。”

“好。”

吃饭的镇上是专门做蒙族风情的纪念品,卖银饰的、玛瑙的、毡画的,应有尽有。

虞蓝提议在这条街逛一会,石头买了把镶绿松石的蒙古刀鞘,辛可看上副银马镫戒指,阳光底下锃亮。

辛可挽着虞蓝手臂:“你没有什么要买的吗?”

“有啊。”虞蓝视线扫过一家又一家蒙族服饰,“买几件衣服穿。”

从x京出来得匆忙,只带了身上这一身衣服,根本扛不住内蒙早晚的冷雾和温度。

只是纪念品风情街上的衣服大多俗气,要么是刻板得能拍写真的长蒙古袍,要么是一眼批发市场拿货的廉价白雪纺裙。

走了几家,也没找到合适的。

倒是在过街口的时候对上一双打量的眼睛。女人瞄着她身上的衬衫裙,突然开口:“你这衣服哪买的?”

辛可挽着虞蓝被吓了一跳。哪里的人上来就问,连个主语都没有,没礼貌。

率先一步甩了个白眼回击:“拉夫劳伦没听说过?”

说罢,拽着虞蓝扭头就往前面的店走,小声嘟囔:“最烦没素质的。”

虞蓝若有所思,漂亮的眉宇拧住:“总觉得这人在哪见过。”

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但也算了,想起来也没什么用。

凌小兰瞪眼看两个女人的背影走远。

虞蓝可能没认出来她,但她可是记得昨天这个女人。在屋里污言秽语的,把人家的民宿当什么了。

本来她还觉得这人的裙子版型随意,有种说不出的高级。现在这么背后一看,觉得也很一般般,白给她都不会要。

凌小兰仰头就走。

虞蓝和辛可进了一家小店,捡几件看了下,虞蓝挑了件苔绿裙裤,底边用松石蓝布料滚的,又搭了件松垮白短袖,比量在辛可身上:“试这个,适合你。”

辛可狠搂了一把虞蓝,欢天喜地进了去试。

她最相信虞蓝的品味。虞蓝给她选的衣服永远比她自己挑的好看。这设计师的眼光绝对没得说。

虞蓝自己看了一圈,相中一件长款麂皮风衣,缝着内蒙风情的铜扣绊。再搭上双祥云印花的尖头黑皮靴。

日常也能穿。

中年女老板蹲在褪色的羊毛毡挂毯底下沿碗边嘬热奶茶,瞄了一眼,头也没抬:“那是阿尔山猎户亲手鞣的麂子皮,最后一件喽。”

“多少钱老板?”虞蓝问。

“一千五。”

虞蓝指尖拨开衣服内里,后背硝烟斑没去净,左襟针脚也走歪了。

真是敢叫价。

没等驳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我要了!”

虞蓝循声去看,刚才街口问她话的姑娘跨进门槛,歪头冲她扬扬下巴。

女生长着一张娃娃脸,短下巴,有些稚气的长相。可惜一双水汪汪的圆眼里此刻满是挑衅。

“这衣服一千五,一分价也不讲。”老板从柜台后面站起来,看着新进来的女人,试探重复。

“不讲。”凌小兰笃定道。

虞蓝瞥了她一眼,又低眸扫了下质量问题严重的麂皮风衣,扯了扯唇角转身去看别的。

手刚搭上一件云母灰披风。

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又道:“老板,那个怎么卖?”

老板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虞蓝手里捏的那件,回望了一下凌小兰盛气凌人的脸,心下了然。清了清嗓子道:“一千八。”

虞蓝唇角抽动,羊毛混着涤纶的披风,摸上去都扎手。敢叫一千八。

凌小兰也觉得这叫价有些离谱。

但是见虞蓝依旧左右抚着没放手,咬咬牙:“我要了。”

虞蓝差点没笑出声。

找到章法踱步到小店最中间放着的模特身上,装模作样地夸模特身上的黑短貂,毛绒丰厚,色泽光润。

凌小兰有点犹豫。

那衣服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大堆挎包项链给它做配饰,一看就不便宜。

但虞蓝看上去很喜欢,摸了几回,转过去问老板:“怎么卖?”

老板咽了咽口水,这俩祖宗在这斗法,要是把这件衣服买走了,可够她开张半个月了,硬着头皮梗住脖子:

“这可用的是百分百赤峰貂毛,都是好皮料,贵,你要是不诚心买就别问价。”

虞蓝:“我诚心买,你开个价。”

老板听着虞蓝轻描淡写的语气,再加上这一身矜贵气质,一看就是有钱人。

狠下心博一把,道:“两万。”

两万?

凌小兰吓了一跳,没牌子的貂皮还敢卖两万,海宁的皮草一件也只卖一万五呢。

虞蓝笑着戳穿:“老板娘,出来做生意的,总得多少讲点实在。”

老板本想犟嘴,但看女人似笑非笑地看她,淡淡道:“我诚心买,你重开个价吧。”

只能吸口气,佯装愠怒:“一万八,爱要不要,出了我这门这种质量的皮草你找去,找遍整个盟也找不到一家。”

“一万。”

“一万八,一分不讲。”

“一万一。”虞蓝不为所动,笑容浅浅挂在脸上。

“最多给你一万五。”

“一万一。”虞蓝浅浅看她。

辛可换好衣服出来,都懵了,干什么呢这是。

“你这姑娘,这么犟的话咱俩各让一点,我一万四千五,给你省个来玩的路费,你看怎么样?”

虞蓝唇线轻抿,缓慢的摇了摇食指,本打算继续叫价,猛地听身后一声“我买了!”

凌小兰阔步卖向店中央,把皮草摘下来垮在胳膊上,隔在虞蓝面前,甩出手机二维码让老板扫。

一面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一万多块钱都掏着费劲,还出来装什么装?”

辛可没参与着前面的纷争,但是一看凌小兰这个劲就知道她冲谁来的。

撸起袖子就要到收银台和她好好说道说道,被虞蓝一把拦住。

后者冲她眨眨眼,漂亮的凤眸里满是狡黠。

都仁见两个男生都归队了,虞蓝和辛可迟迟没回来,找到店里,甫一进门,就对上提着大包小包的凌小兰,瞬间愣住:

“你怎么在这?”

他没想到在这能碰见这位祖宗,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语气太冷漠,挽尊道:

“我的小兰姐姐,你一声不响跑到这来,我哥知道吗?”

凌小兰怕朝戈归怕朝戈的,但丝毫不把他底下这些人当回事。

挎着满手战利品,指尖挂着车钥匙转了圈,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了,我开他车出来的。”

虞蓝本来都要走了,蓦然被这点声响拦下脚步,听着他们对话里提及的那位男主角,心跳陡然一重,回望了下羊皮灯底下骄傲立着的凌小兰。

她忽然明白了那点眼熟是从哪来。

他们昨天隐约见过半面...

朝戈的新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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