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的浮萍绿泱泱的,无根无阻,随风随波轻轻荡漾。
不远处的荷塘,夏日的荷叶已经破淤泥而出。
含羞待放的花骨朵像极了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俏丽神秘。
可在雍郡王府的上空,却笼罩着一层阴翳。
寝殿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盈梓赶到的时候,瞧见李氏瘫软在弘昐和弘晖住的屋子外,看上去是还没走进便听到了噩耗。
“王大夫,我求你救救弘昐,他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看看外头的天地。王大夫,我求求你,你别放弃,你快救救弘昐,哪怕要我去死,我都可以……”
“李主儿,您先起来。”吉书和玉梅费力耳朵搀扶着李氏,“李主儿,王大夫尽力了……”
“尽力?他凭什么说尽力?没救回弘昐,那是他无用!这样的大夫,凭什么说尽力了?还有你们寝殿这些伺候弘昐的人,他还未满周岁,这么小的孩子不能跑不能跳,你们连这样的孩子都照顾不好,又凭什么一直留着弘昐?”
吉书面色难看,“李主儿,您说这话可有证据?”
李氏冷笑,“我要什么证据?我多少次想让弘昐回到我身边,若是福晋肯放手,今日的弘昐会出事吗?既然不肯放手,那为何不好好照顾?弘昐是在寝殿出的事,照顾弘昐的人都该死!”
“李主儿!”吉书面色铁青,小心翼翼的往正堂方向看了眼,“您因着二阿哥的事儿疯了心智,有些话说的不中听,但奴婢不会告诉福晋。望李主儿说话时……”
“吉书!”盈梓眸色冰冷,面无表情的抬眉看她,“我不管李氏说了什么以下犯上的话,但有句话说对了。二阿哥那么小,身边伺候的不止一人,怎的连个孩子都抱不好?怎的会直接摔下去头着地?此事必定是那些照顾二阿哥的奴才起了轻视之意,没好好照顾二阿哥。如今这情形,我瞧你怎的还想帮那些奴才说话?”
吉书下意识咬唇,倏地收紧了交握在一起的十指:“盈主儿言重了,此事毕竟与福晋无关,可方才李主儿说的话是在怀疑福晋,往福晋身上泼脏水。”
余光瞥到李氏总算回过神,已经扑进里头,紧接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透过门窗传出。
盈梓才继续盯着吉书瞧:“今日,李氏只要没做出过于出格的事儿,哪怕是待会儿爷回来了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富察氏缀在盈梓后头半步处,她越过盈梓和吉书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两眼,忍不住以帕掩唇转身退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照顾二阿哥那些人呢?”
吉书发觉眼前这二位主儿来者不善,她已经闭上了嘴,不愿再说出半点有用的话。
盈梓也不着急,和富察氏没第一时间去给福晋请安,而是一起去看了已经没了的二阿哥。
二阿哥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小脸儿煞白,头上的血污还没处理。
李氏抱着他,不让旁人靠近。
门外,吉祥从正堂出来,冷眼瞥了吉书,声音不好听:“你进去伺候主子,外头的事交给我。”
吉书咬唇:“吉祥?”
吉祥抿唇,“我与你说过,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你什么身份,盈主儿和李主儿、富察主儿又是什么身份,也容得你在这里说几位主儿的不是?还有,跟刘一宝说,照顾二阿哥的所有人都按在院子里先打上二十板子。福晋说了,狠狠打,生死不论!”
察觉吉祥话中的狠意,吉书听得身子一颤,“我知道了。”
吉书退下后,吉祥和星洄说道:“盈主儿在里头吗?”
“恩。我们主儿可惜二阿哥小小年纪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和富察主儿一起在里头呢。”星洄守在门口。
吉祥拉着她走到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盈主儿怀着身孕,在里头多待难免会被冲撞。你进去给盈主儿传个话,就说福晋要见盈主儿。”
星洄犹豫。
吉祥又道:“此事是下头伺候的人不用心,福晋也下了令严查。如今只等着主子爷回来,才能商量后头的事儿该怎么办呢。福晋也是担心盈主儿的身子。”
星洄点点头。
不过,没等她进去传话,盈梓和富察氏已经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
吉祥忙给两人请安。
盈梓抚着胸口,瞧着二阿哥那副模样,她没来由的心悸,心口跳动的极快,实在是不忍再看,便出来了。
“福晋在哪里?”
“福晋在正堂。”吉祥回。
盈梓点点头,左手紧紧拽着富察氏的手,偏头和她道:“咱们一起去见福晋。”
富察氏在里头也听到了一些,虽不知其中之意,但她下意识点头,“吉祥,姐姐看到二阿哥那模样,现在不太舒服。我陪着姐姐一起去见福晋,应当不逾矩吧?”
吉祥忙摇头,“富察主儿言重了,福晋如今也处于惊吓中,至今还没回过神。”
*
四爷是在二阿哥出事半个时辰后回来的。他今儿本是在外头和隆科多见面谈事情,因着是突然兴起,故而府中知道他在哪里的人不多。
找起来也就麻烦了些。
四爷沉着脸大步进了寝殿,院子里正是那些被打板子的下人。一个个背部皮开肉绽,血色透过层层衣服露在表面。
“爷。”福晋早早就得了四爷回来的消息,此时瞧见四爷便是瞧见了主心骨,站在台阶上便跌跌撞撞的扑了下去。
高高的花盆底终归踉跄,还是四爷伸出手扶了她一把,这才让福晋站稳。
“爷……”福晋跪下,掩唇哭泣:“是妾身辜负了爷的信任,没照顾好二阿哥,让二阿哥小小年纪便没了性命。妾身请爷责罚妾身!”
盈梓和富察氏跟在福晋身后,福晋跪下,她们自然也得跪下。
四爷手腕在颤抖,又像是在压抑阵痛,颤抖的弧度很小。
可盈梓瞧见了,她不免担心的抬头看四爷。
不料,四爷也在看她,“都起来,盈儿,陪爷去看看弘昐。”
福晋在吉书的搀扶下站起来,她捏着帕子哭花了妆容,闻言带着哭腔道:“盈妹妹怀着身孕,进去了怕是会被冲撞。弘昐是在妾身这儿出的事,还是妾身陪着爷进去瞧瞧。”
四爷没看任何人,视线始终落在不远处那个洞开的门上。
弘晖也被吓坏了,早早就被福晋抱去了房间,有奶娘和宋氏一起照看着。
“爷!”李氏一瞧见四爷,抱着身子渐渐冰冷的弘昐冲到四爷跟前,重重跪下:“爷,他们说弘昐死了,可弘昐身上是热的。他才那么小,不可能会出事的,弘昐不可能出事的,绝对不可能的!爷,您一定要重重责罚这些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诅咒咱们的弘昐。爷……您为何这般看着妾身,您,您也觉得弘昐离开咱们了吗?爷……”
四爷重重喘息,闭上眼不忍看弘昐的样子:“张起麟。”
张起麟明白四爷的意思,走到李氏身前道:“李主儿,您将二阿哥交给奴才吧。”
“你要干什么?!”李氏现在不信任何人,紧紧抱着弘昐不放。
四爷颤着手腕,“李氏,将弘昐交给张起麟。你这么抱着他,他肯定不舒服。”
“是啊。”福晋擦了眼角的泪珠,“妹妹,你最疼爱弘昐,不能让弘昐走的这么不安宁。弘昐是个好孩子,一定是去成仙成佛的。”
李氏失了三魂七魄,看人的时候双眼并不聚焦。
盈梓和富察氏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被打板子的人。
她咬着唇内侧的软肉,招呼了苏培盛过来,“可查清楚当时是谁抱着二阿哥的?”
“是福晋院中的两个丫鬟,都是拨过去伺候二阿哥的。”苏培盛觉得府上真是见了鬼了,接二连三的出事儿,出的还都不是小事儿。
等有空时,他也得去拜拜佛,去去晦气。
盈梓扬着下巴,示意苏培盛看院中的人:“是哪两个?指给我看看。”
苏培盛忙跑过去将两个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丫鬟提溜到盈梓跟前。
看着瘫软如烂鱼烂虾的两人,盈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吉祥姑娘。”
吉祥候在一旁,闻言一个激灵,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盈主儿……”
盈梓冷眼看着那两个丫鬟,眼中的杀意十分明显,她道:“福晋会如何处置她们?”
“福晋心善,估摸着是打二十板子,发回内务府,由内务府处置。”吉祥斟酌着回答。
富察氏忍不住冷笑:“那二阿哥就白死了?”
“富察主儿……您慎言。”吉祥垂着头道,“二阿哥出事,福晋心中也很不好受很自责,可这些丫鬟都是从内务府拨过来的,是死是活都得送回内务府……”
“是死是活都得送回内务府……”盈梓轻轻琢磨吉祥的话,“也就是说,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只要将她们送回去就好了?”
吉祥哑口无言,知道说不过,索性转了话:“盈主儿可是有什么吩咐?”
富察氏先一步道:“姐姐,我觉着这两个丫鬟真是该死!”
盈梓不紧不慢附和,“是呢,我也觉得她们真该死。”
两个丫鬟早已没了反驳的力气,可一听这话,强撑着趴在地上,费力去拽盈梓的裙摆,“奴婢,奴婢,求盈主儿,饶命……主儿,奴婢并非有意……”
“那就是故意的了。这可就更该死了!”盈梓抚着腹部,浑身止不住的发冷。
不能忍,也不能风轻云淡的揭过。
要是这次就以送这两人回内务府为结果,那日后肯定还会有这样的人冒出来,所以!绝对不能轻而易举的放过。
盈梓咬唇,倏地踢开丫鬟沾着血污的手,她眸色冰冷,“苏培盛,你去替我传个话询问四爷的意见。”
苏培盛低头哈腰:“盈主儿请说。”
盈梓红唇轻启,吐出的话冰冷无情:“二阿哥年纪虽小,但那也是鲜活的一条命。既如此,不如一命换一命。既然是这两个丫鬟照顾不好,那就取了其中一人的命下去继续伺候二阿哥!我身子不太舒服,想先回敛星斋。若有冒犯,我明儿去前院请罪。”
说完,盈梓再也不想待在寝殿,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
“姐姐慢点。”富察氏在身后追赶,实在想不通一个孕妇穿着那样的花盆底,怎的走路如此生风,她竟然还追不上了。
盈梓捂着唇,一口气走到敛星斋,站在院子里,撑在石桌上,才突然捧着肚子不停的干呕。
“主儿!”万嫫嫫吓坏了,“星灿,快去拿咸酸梅。”
富察氏忙扶住盈梓,“姐姐哪里不舒服?快去找王大夫……”
“王大夫在寝殿,现在走不开。我没事。”盈梓拽着富察氏的手摇了摇头,“方才瞧见二阿哥毫无生气的小脸,难免想到那若是我的孩子,我只怕会比李氏更疯。”
富察氏见她神色清明,脸色也回了一些,松了口气:“姐姐方才可吓死我了。我瞧着二阿哥那模样也实在是可惜心疼,更别说姐姐了。不过,姐姐方才越过福晋处理寝殿的丫鬟,等福晋回过神,怕是会对姐姐不满。”
盈梓抿着唇角。
等星灿拿了咸酸梅,她立刻含了一颗在口中。酸味刺激味蕾,刺激胃部 ,总算是压下了干呕恶心。
富察氏让丫鬟们打了扇子,轻巧的风儿吹散额头虚汗,也吹走了心里的惊吓。
“姐姐为何留下一人而去一人?我瞧着那两个丫鬟都该死。福晋心善,可爷的性子摆在那里,姐姐即便不说,她们估计也活不了。”
盈梓勾着尾指,“我知道她们活不了,但不能被板子打死。留一人去一人,至少还有生的希望。不要小看人的求生意志,为了活下去,很多人什么都做的出来。我就怕爷因着怒气上头而不管不顾直接打死了两人,那就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富察氏捂唇,“姐姐怀疑今日之事并非意外?”
“谁知道呢。”
“可那是福晋啊。我入府前就听说雍郡王福晋心地善良,宽宏大度,尽心尽力看顾府中孩子。再者,福晋若真想让二阿哥出事,为何不在二阿哥在敛云斋的时候动手,偏偏要等到今日?如今二阿哥是在寝殿出的事,谁都知道福晋脱不了干系……”
“姐姐,我瞧着福晋此人倒不是个坏人。大阿哥是嫡长子,占了嫡又占了长,只要大阿哥好好长大,那福晋日后还不是一帆风顺?二阿哥还那么小,也不知以后的性情如何,实在没必要此刻动手。”
富察氏细细分析完,等着盈梓说话。
盈梓轻咬了下舌尖,探过身子,凑近富察氏耳边。
她低低说道:“可谁又能知福晋的心善是不是真的?”
来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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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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