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册子被放入虞芮手中,似乎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看了一眼,便放回了那红檀木盘,册子几乎是被摔上去的,一声脆响。“女儿多谢大夫人好意,只是嫁娶一事,用不着母亲担心。”
“如若我偏要担这个心呢?”宣音婉有意无意地看向册子,嘴角勾起,“是老爷同意的。”
“二小姐连看都不看一眼,莫非是已与外男私相授受,这要是嫁出去只怕会给虞府抹黑...”
虞芮就着红檀木盘胡乱翻开了几页。
寥寥看过的那几页,不是下嫁大龄油腻老爷,便是下嫁已经休过妻子的、身体有病的,基本上没什么青年才俊。
她的心理素质还算好的,若是寻常闺阁女子看过这册子,能当场郁结离世。
“看过了,我不嫁。”
看着册子碍眼,虞芮顺手直接从中间撕掉。
“嫁不嫁,可由不得你。”
宣音婉张狂道,却未料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她之后响起。
“她嫁不嫁当然也由不得你!”
这声音对于虞芮无比熟悉。
祖母醒了!
虞芮连忙去扶她起身,古氏一边起身,一边还不忘骂道:“嫣嫣是公主之女,上有陛下为亲,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人能置喙她的嫁娶?”
言语间情绪过于激烈,古氏话一落地便又急剧地咳了起来。
虞芮搀扶着祖母,拍了拍她老人家的背止咳,又冷眼对面前不招人待见的妇女。
“祖母忌情绪激动,大夫人还是不要出现在祖母面前的好。”
她也毫不遮掩,话里话外都是撵人的意思。
宣音婉知老夫人醒了,此刻兴风作浪也只会讨个没脸,便甩甩袖子带着一干侍女离开。
“嫣嫣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古氏心疼地看着她尚且年幼的孙女,往后她若是没了,整个虞侯府上下便再也没有能护住她的人。
而她年事已高,又能护的住她几时,况且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这身子骨是愈来愈坏...
念及此,她怎么着也要在辞世前将这孩子托付给能值得信赖之人。
老人抚摸着孙女细皮嫩肉的小手,蓦然想到了皇宫。
这孩子身体里流了一半皇家的血,陛下对她的态度也是日益亲厚,只不过虞芮无封无命在身,从来没去过宫城。
虽说当年长公主越执柔孤意嫁入虞府,甚至为此和陛下闹掰了再也没有往来,当时一气之下说她和她腹中的胎儿绝不会再踏入皇宫半步。
如今星霜几载屡变,公主那时怀的是老大虞葵,并非虞芮,这誓言也可不应在她身上。
或许可以钻钻这个漏洞?
“祖母同你商量一件事,愿不愿意和祖母一起去给太后贺寿。”
虞芮一时犹豫了起来,毕竟她从未去过皇宫,见过太后...
“时间还早着,你不急回答,祖母等你的消息。”古氏拍了拍她的手,放她离开了。
虞芮回自家院子的路上,迎面碰见了慌张急行过来的鸳鸯,看见她行礼的同时嘴里不忘回禀:“小姐,范姑娘一开始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离开了客栈,重返普陀山了。”
......
普陀山水木明瑟,山上建高寺普陀寺,普陀山也因之得名。
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在得知范慈恩上山三日后,虞芮耐不住,便以求佛问姻缘的由头糊弄过虞侯和大夫人,带着两个侍女上山入寺。
山脚下,仰头只见山林掩映间,刀削似的悬壁上立着巍峨的朱红建筑一角。
从高山顶尖传来阵阵的钟鼓鸣音,乐声过耳便已洗涤心灵。
只是这么盯了一会儿,脖子委实酸胀了不少。
说实话,这上山的路程要比她想象得长去一万八千里。
虞芮两耳懵懵,
“住在这么高的地方,晚上睡觉不怕掉下去摔死。”明珠在她耳畔感叹道。
鸳鸯亢奋道:“小姐,我们快动身罢,不然的话,我估计天黑之前上不去。”
“不要,小姐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府罢。”明珠哭着喊着且拉着鸳鸯的大腿。
显然,除去二人的身份,一个人是狂热登山爱好者,能哐哐往上爬二里地都不带喘气的,另一个却是重度恐高症,打死都拉不上去。
但是虞芮在乎的是,“等等,我记得走的时候谁要给我安排轿辇来着,轿辇呢?”
要是真的徒步走上去,她先就累死了。
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
“小姐您自己说的求佛要心诚,用了轿辇心不诚就不灵了。”
明珠回答道,鸳鸯也在一旁点头应证。
她那不是怕大夫人出什么幺蛾子,在轿辇上动手脚。
虞芮恨铁不成钢道:“所以,你们也没有准备是吧?”
鸳鸯后知后觉,“小姐,我马上去办。”
趁着鸳鸯去置办轿辇的空暇,虞芮带着明珠找了处树荫躲日光。
榴月火旺,日光毒得很,稍稍不注意便能将肤色晒黑。
若是她这一身雪白肤色晒黑,穿衣裙可就不好看了。
大地晒得一片焦色,她正躲着荫凉,背后猝不及防间被人拍了一下,熟悉又欠揍的男音响起。
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语调,“芮芮怎么在佛寺脚下躲荫凉。”
明珠对着男子行礼,虞芮转过身去,衣肩处恰好搭了他的一缕墨发,谢随穿着黑白相间的学府服饰,张手朝她打了招呼。
虞芮打量了他一眼,“你这是逃课了?”
谢随笑而不语,“我难道在你心目中只会逃课?”
“那你这是?”虞芮不大理解。
“没什么,逃课了而已。”
说来道去,都是在耍她!
谢随站在她身后的一块高石上,她须稍稍仰着才能看全他的脸,少年风流堪绝,嘴角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笑意。
少年低头含笑,“你这是要上山求佛拜庙?”
虞芮点了一下头,“你呢。”
“我不信这些,但是我知道有条捷径。”
谢随往身旁让了让,密林里一条泥泞潮湿的小路曲曲折折地向上蜿蜒。
“从这条路往上,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普陀寺。”
比她坐轿辇还要快。
她思量了一会儿,谢随以为她在犹豫,“怕脏了你的绣花鞋?”
“我背你上去。”
“嗯—”
虞芮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疑问,尾音压得太低,后面转音的部分似乎吞进了咽喉里。
谢随肯定是以为她答应了。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并不着急解释清楚,反正又不吃亏,顺水推舟地看向谢随,“不背白不背。”
明珠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姐,世子毕竟是外男...”
“怕什么。”
虞芮自暴自弃,“反正在我嫁人上,大夫人就没安什么好心思,我守着那破清白好给大夫人糟蹋?”
虞芮大大咧咧地搭上了谢随伸出来的手,接力跃上石头,
“谢随,要是你以后娶不着,正好我们凑一对,反正嫁你总比嫁什么糟老头子强。”
“...我为什么娶不着?”
“啊...我以为你知道自己位列京城闺秀票选最不想嫁之人前三。”
虞芮双手捂着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
白生生的手遮住下半张脸,唯两只杏眸剪水,眼睫密长,小心翼翼地扑闪了两下。
“上来。”
谢随竟然没有和她计较。
虞芮让明珠在原地等鸳鸯,仔仔细细地嘱咐她遍,千万不要把软轿退回去,直接抬上山,她一会儿下了山之后要用的。
做完这些以后,她才从善如流地缚住了谢随。
有生之年还能被谢随背一次,赚了。
谢随背着她并不吃力,虞芮当然是以为自己身轻如燕、体量单薄。
她平日里用食克制,体重更不会重到哪里去。
她还自己暗暗使着劲儿,不让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谢随身上。
“世子我是不是还蛮轻的?”她用词稍微谦虚了一点点。
“重,非常重。”
谢随还化用典故:“二小姐之重,寻常人背不下。”
她听罢尴尬笑了笑,然后默不作声抱紧了谢随的脖颈,将全身重量尽全力往下压。
累不死谢随算她没本事。
果然没过多久,谢随求饶,还偏偏找了个“不是我背不动了,只是你再用力就要把我勒死了”的稀巴烂理由。
背不动就背不动,还非要面子。
虞芮全当没听见这个理由,反正是她赢了,喜滋滋地松了松胳膊。
打打闹闹,半个时辰很快过去,虞芮从谢随背上下来时,已经能看到普陀寺的大片红墙。
谢随指着拐角处和竹林之间的缝隙,“从这里钻进去,就是寺院正门。”
“那你要进来看一看吗?”虞芮提议,谢随背了自己上来,她也不好意思一走了之。
谢随反手指了指寺院红墙,“我不走正门,翻墙。你要不要一起?”
“...南阳王知道你爱翻墙吗?”
“不知道。知道就翻不成了。”
虞芮自然要从正门进。
虽说她不是真的要求佛问道,是来找人的,毕竟和大夫人都那么说了,寺院里难免有大夫人眼线,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一个青衫小和尚出来迎了她。
小和尚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从山脚到山上路程遥远,眼前年轻施主脚下却寸土不沾,额头也清爽干净。
她又只有一个人。
怎么想也是件怪事。
小和尚将她引入寺中,寺门一关,激起烟尘阵阵。
寺内静穆庄重,吟诵声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她宛如从尘世中来到另一个世界。
一边引路,小和尚一边问:“女施主是来求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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